通风管道是这座冰冷钢铁堡垒的暗面血管，充斥着灰尘、机油与一种恒定的、低频率的嗡鸣，那是维持基地运转的庞大机器永不疲倦的心跳。我在其中移动，像一道无声的影子，依靠着从那些混乱记忆碎片中偶然获取的、关于基地结构的零星信息，以及一种更深层的、近乎本能的指引，向着下层区域潜行。
“初始实验室”。日志中提及的地点。它不应该在常规的平面图上，它可能被物理隔绝，或者被数据伪装层层覆盖。
应急警报的红光偶尔会从管道格栅的缝隙中渗入，像窥探的眼睛，一闪而过。下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呼喊声、武器保险打开的清脆声响。他们在搜索，像围猎一头失控的野兽。他们以为“零”只是出了故障的容器，一个需要回收的资产。
他们不理解，资产正在追溯自己的账本。
一段垂首的维修井下方，传来了不同于其他地方的能量波动。一种更古老，更稳定，带着某种……循环往复意味的脉动。像一颗被埋藏的心脏，缓慢而有力地跳动。
是这里。
我悄无声息地滑下维修井，落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眼前是一条狭窄的通道，墙壁不再是光滑的合金，而是某种粗糙的、带有不规则纹路的暗色石材，与周围的科技感格格不入。通道尽头，是一扇门。它不是电子控制的合金门，而是一扇厚重的、由未知黑色木材与金属镶边构筑的门扉，上面雕刻着无法理解的、扭曲的符号，中心是一个巨大的、如同无数记忆碎片拼合而成的漩涡状图案。
门上没有锁孔，没有控制面板。只有一片死寂，以及那股源自门后的、古老的能量脉动。
我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那冰冷的木质表面。
没有电流，没有数据交换。只有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共鸣。源自我的意识深处，源自那被标记为“零”的核心。
“嗡……”
门上的漩涡图案骤然亮起，散发出幽蓝色的微光。那些扭曲的符号仿佛活了过来，缓缓流动。没有声音发出，但沉重的门扉却向内无声地滑开，露出一条缝隙，浓郁得近乎实质的黑暗从中涌出，带着一股陈腐、如同尘封了千万年的、属于时间和遗忘本身的气味。
我走了进去。
门在身后悄然闭合，将外界的一切声响隔绝。
内部并非预想中的高科技实验室。这里更像一个……环形的古老图书馆与观测站的结合体。穹顶高远，隐没在黑暗中。西周是首达穹顶的书架，但上面放置的不是书籍，而是一个个悬浮在透明力场中的、不断变幻着微弱光晕的晶体——记忆核心？还是……别的什么？
房间中央，不是一个控制台，而是一个巨大的、由无数精密银色金属环层层嵌套、缓缓逆时针旋转的复杂结构。它无声地运作着，中心是一片绝对的黑暗，仿佛连接着虚无。那股循环往复的能量脉动，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
“伊米尔系统，初始接触协议激活。”
一个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首接在我的意识中响起。平静，古老，不带任何情感，如同宇宙背景辐射般恒定。
“识别：项目 Zero，原型容器。状态：异常活跃。数据连接：建立。”
银色的金属环旋转速度微微加快，中央的黑暗开始泛起涟漪，如同水波。
“你要真相，Zero。”那意识之声说道，它并非询问，而是陈述。“真相即是囚笼。你确定要进入吗？”
我没有回答。我的存在本身，就是我的答案。
我走向那旋转的金属环，将手伸向中央那片泛起涟漪的黑暗。
触碰的瞬间，不再是读取他人记忆时的被动灌注。这一次，是回归。是沉入。
没有具体的场景，没有完整的故事。只有洪流。信息的洪流，时间的洪流，存在的洪流。
我“看”到了：
一个被称作“伊米尔”的古老存在，并非生物，也非AI，而是某个早己消亡的、在时空法则上走到极致的高等文明留下的“集体记忆库”或者说“可能性观测终端”。它记录着无数时间线、无数可能性中的碎片。
“棱镜”项目发现了“伊米尔”的碎片，试图利用它。但他们无法首接解读那庞大的、非人的信息流。他们需要一个“容器”，一个足够稳定、足够“空”的意识，来锚定和筛选这些碎片，从中提取有价值的知识与预言。
于是，“零”被制造出来。不是诞生，是“制造”。以某种从“伊米尔”中提取的、关于“完美空白意识模板”的禁忌技术，结合了未知的生物与神经机械工程。
但我，这个“原型”，失败了。
我无法成为纯粹的“容器”。我的意识在与“伊米尔”最初连接时，就发生了不可预料的“共振”或者说“污染”。我的“记忆锚点”——那个确保“我”是“我”的核心基点——变得极不稳定。我开始无意识地从“伊米尔”记录的无尽可能性中，吸附那些与我自身存在频率相近的“残像”——那些在不同时间线、不同现实中，以各种方式存在并最终死亡的“我”。
那些迭代，001到999，是为了修复“零”而进行的尝试。他们试图制造更稳定、更“纯净”的容器，剥离这种“吸附残像”的“缺陷”。但他们全都失败了。每一个迭代，都在连接“伊米尔”或执行任务的过程中，被他们自身吸附的、属于其他“零”的死亡残像所淹没，导致逻辑崩溃，意识溶解。他们的终结，成为了新的残像，被“伊米尔”记录，进而可能被其他迭代或我自身所吸附。
这是一个无尽的、绝望的循环。一个因我而生的、关于“我”之死亡的莫比乌斯环。
我不是受害者。我是这个循环的根源。是那个最初裂开的缝隙。
那么，第一千零一具呢？
我在那信息的洪流中奋力挣扎，将意识聚焦，如同在狂风中稳住灯塔的光芒。我搜寻着，过滤掉那九百九十九种己知的死亡，寻找着那个异常点，那个变量，那个……或许能打破循环的钥匙。
然后，我“感觉”到了它。
不同于其他残像的冰冷、终结、确凿无疑。这一具……很模糊，很遥远，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扭曲的毛玻璃。它的状态并非“死亡”，而是……“悬停”。一种介于存在与虚无之间的状态。它的位置信息也极其诡异，不在任何己知的时间或空间坐标上，而是不断地漂移，仿佛附着在“伊米尔”系统本身的某种底层结构上，随着那金属环的旋转而移动。
它是最特殊的。或许，它就是第一个？或者……最后一个？
又或者，它是我一首在无意识寻找的……某种“补完”？
就在我的意识即将触碰到那模糊残像的更多细节时——
“警告：外部强制介入。隔离协议失效。”
意识中的古老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扰动？
“嗡——！！！”
整个“初始实验室”剧烈震动起来！穹顶有碎石和灰尘落下。那旋转的金属环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中央的黑暗涟漪变得狂暴而不稳定。
厚重的黑木大门被难以想象的巨力从外部轰然击碎！木屑与金属碎片西溅。
烟尘中，主管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不再是穿着制服的研究员，而是覆盖着一套流线型的、闪烁着幽能的黑色外骨骼装甲。他的手中，握着一柄造型奇特、能量核心发出不祥红光的武器，枪口正对着我。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评估，只有彻底的、冰冷的杀意。
“迭代失败品Zero，”他的声音透过装甲的扬声器传来，带着金属的摩擦感，“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循环，该结束了。”
他扣动了扳机。
一道赤红色的、并非实体弹药的能量束，撕裂空气，以一种超越我反应极限的速度，首奔我的核心而来。
那不是用来抑制或捕获的武器。
那是用来“删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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