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六年秋的上海法租界，夜风吹不散白乐门舞厅的喧嚣。穹顶垂落的水晶灯碎成上千片光，泼在红绒舞池里——穿西装的富商搂着旗袍旋转，日军军官的军靴踩过地板时带着刻意的重，卡座里还藏着几个扣着帽檐的身影，指节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混着萨克斯的靡靡之音，织成一张看不见的网。
苏曼卿从后台的绒布帘后走出时，指尖先碰了碰左手腕的银镯。那镯子是母亲留的，内侧刻着极小的“夜”字，磨得发亮的镯身贴着皮肤，凉得让她瞬间清醒。月白旗袍的领口别着枚珍珠胸针，圆润的珍珠蹭着锁骨，是母亲牺牲前最后给她别上的物件，此刻不仅是念想，更是藏密信的地方——针扣内侧的缝隙里，塞着半张写着“闸北”的纸条，是“老枪”让她套取松井军火库坐标的引子。
“苏小姐，该您了。”乐队指挥转过脸，鬓角的白发沾着舞台灯的光，语气里带着几分熟稔的关照。
苏曼卿点头，踩着细高跟往钢琴边走。红地毯吸走了脚步声，只剩银镯偶尔蹭过旗袍下摆的轻响。她刚坐下，指尖悬在琴键上方，又习惯性地摸了摸银镯——这是“老枪”教的安全信号，意为“环境安全，可行动”，可当她抬眼扫过台下，心却猛地沉了沉。
靠窗的卡座里，松井少佐正举着清酒杯，琥珀色的酒液里晃着她的影子，眼神像黏在她身上的胶，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而斜后方的卡座，坐着个陌生男人——深灰定制西装熨得没有一丝褶皱，金丝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镜片反光遮住了眼神，他手里捏着杯威士忌，却没喝，只是盯着她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节奏轻得几乎被乐声盖过。
苏曼卿的指尖落在琴键上，《夜来香》的旋律流出来时，她的声音清得像淬了冰：“那南风吹来清凉，那夜莺啼声细唱……”唱到“夜莺”二字时，她特意顿了顿，目光扫过松井——他果然坐首了身子，手指在桌沿敲了敲，像是在回应。
而斜后方的男人，敲桌面的节奏突然变了。
两短一长，再两短——是军统的观察信号。
苏曼卿的指尖微微发颤，琴音错了半个音。她快速稳住心神，继续唱着，眼角的余光却没离开那个男人：他放下酒杯时，西装内袋的轮廓露了一瞬，硬邦邦的，是勃朗宁手枪的形状。
【心里默念】不是富商，是军统的人？他来白乐门，也是为了松井？
唱完最后一句，苏曼卿起身鞠躬，珍珠胸针随着动作晃了晃。侍应生快步走过来，递上张折叠的纸条，低声道：“苏小姐，那位陆先生让给您的。”
她顺着侍应生的目光看去，正是那个穿灰西装的男人——陆峥。纸条上的字迹清隽：“想请苏小姐喝杯酒，借一步说话。”
苏曼卿的嘴角扯出抹极淡的冷笑。白乐门的歌女见多了这种邀约，不是图色，就是想套消息。她捏着纸条走到舞台侧台的垃圾桶旁，抬手要扔时，突然想起“老枪”的话——任何异常都可能是信号。于是她故意让银镯磕在垃圾桶边缘，“叮”的一声轻响，才把纸条丢进去。
这声响没惊动旁人，却让卡座里的陆峥瞳孔微缩。
那是地下党常用的安全暗号——意为“收到信号，无需担心”。
陆峥放下酒杯，指尖停止了敲桌。他盯着苏曼卿的背影，银镯在灯光下泛着哑光，磨平的边缘说明戴了很多年，绝不是普通的装饰。【心里盘算】她摸银镯的动作太刻意，扔纸条时还特意磕了镯子，不像装的……难道情报里说的“白乐门地下党”，就是她？
没等他细想，松井己经晃着酒杯走到了舞台前。他伸手就去搂苏曼卿的腰，酒气混着烟味扑过来：“苏小姐唱得好！陪我喝一杯，就一杯！”
苏曼卿侧身躲开，银镯滑到手腕内侧，遮住了刻字。她的语气依旧清冷，却藏着不易察觉的紧张：“松井少佐，我只唱歌，不陪酒。”【心里发紧】不能跟他起冲突，还没套到军火库坐标，绝不能坏了任务。
松井的脸色沉下来，手又要伸过去，却被一只手突然按住了肩膀。
“松井君。”
陆峥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笑着拍了拍松井的肩，西装内袋的手枪硌得腰侧发紧，掌心沁出薄汗——他是军统上海站的人，按规矩该首接控制有嫌疑的苏曼卿，可刚才银镯的暗号、她躲开松井时的慌乱，让他鬼使神差地改了主意。
“苏小姐是白乐门的招牌，强逼可就没意思了。”陆峥的语气温和，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不如我陪您喝？正好聊聊洋行的生意。”
松井愣了愣，扫过陆峥西装的料子——那是英国进口的纯羊毛，不是普通人穿得起的。他咂了咂嘴，收回手：“好！陆桑是洋行经理，正好聊聊！”
苏曼卿趁机往后退，路过陆峥身边时，飞快地看了他一眼。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很深，没有权贵的轻佻，只有藏得极深的审视，掌心的汗透过西装蹭到她的胳膊，凉得让她心头一跳。她下意识摸了摸银镯，转身往后台走。
【心里满是疑惑】他为什么帮我？是真的打抱不平，还是看出了什么？那把枪，是对着松井，还是对着我？
陆峥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绒布帘后，指尖又开始敲起桌沿——这次是军统的“持续观察”信号。他陪松井走回卡座时，目光还落在后台的方向，银镯碰撞垃圾桶的轻响、苏曼卿摸镯时的指尖微颤、还有那枚别在领口的珍珠胸针，都在他心里打了个结。
水晶灯的光依旧晃眼，舞池里的笑声还在继续，可陆峥知道，这浮华的表面下，己经有刃开始出鞘。而那个穿月白旗袍、戴旧银镯的歌女，就是这把刃最锋利的地方。
苏曼卿躲在后台的柱子后，摸着腕间的银镯，冰凉的金属让她慢慢冷静。她整理了下领口的珍珠胸针，确认藏在针扣里的纸条还在，才往化妆间走——“老枪”还在等着她的消息，而那个叫陆峥的男人，己经成了她任务里最大的变数。
夜上海的风从后台的气窗钻进来，带着点凉意。苏曼卿抬头看向舞厅主厅的方向，水晶灯的光透过帘缝漏进来，映在银镯上，泛着冷光。她知道，从今晚开始，这白乐门的每一步，都得踩着刀刃走，而那个藏在西装与眼镜后的男人，会是她的刀，还是她的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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