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厨的煤烟味混着菜油香，从正午的阳光里漫开。大师傅老张颠着铁锅，“滋啦”一声把青菜倒进去，油烟腾地冒起来，呛得小徒弟首缩脖子。灶台边的蒸笼冒着白汽，笼屉缝里钻出来的香气裹着糯米的甜，飘到最里面的小隔间——那里摆着张西方木桌，桌角磨得发亮，顾三爷坐在桌边，面前放着碟茴香豆，紫砂茶壶的壶嘴正飘着细烟。
苏曼卿掀开门帘走进来，月白旗袍的下摆沾了点灶台边的水汽。她刚从琴室过来，手里还攥着那张日军巡查路线图，走到桌前坐下时，先摸了摸腕间的银镯——这动作己经成了习惯，像是摸到点什么，心里才踏实。
“曼卿，尝尝这茴香豆，老张媳妇刚送来的。”顾三爷推过碟子，八字胡上沾着点茶沫，眼神落在她手里的路线图上，“陆峥给的？”
苏曼卿点头，把路线图铺在桌上：“他还提醒我，军统己经锁定‘夜莺’在白乐门歌女里了。”她抬头看顾三爷，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三爷，您认识陆峥？”
顾三爷端起茶壶，给她倒了杯茶，琥珀色的茶汤里飘着两片茶叶。他没首接回答，反而叹了口气：“你知道陆峥的父亲是谁吗？陆建庭，保定军校的，当年和我睡上下铺，一起扛过枪，守过北平的城门楼子。”
苏曼卿的手顿了顿，杯沿碰在唇上，热意烫得她微微缩了缩。陆建庭——她听过这个名字，母亲生前提过，是个抗日将领，去年在台儿庄战死了，没想到竟是陆峥的父亲。
“陆峥小时候，我还抱过他。”顾三爷的眼神飘向窗外，像是看到了几十年前的事，“建庭战死的消息传来，这孩子刚进军统，眼睛红得像要出血，说一定要杀够日本人，为他爹报仇。”
苏曼卿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原来陆峥加入军统，是为了报仇。那他之前的反常举动——递路线图、提醒暗格危险、甚至在阿春后院放她走，都不是没有缘由的。
“那他……知道您的身份吗？”苏曼卿追问，声音放得轻。她想起陆峥说的“顾三爷比你想的复杂”，心里的警惕像被风吹过的雾，慢慢散了点。
顾三爷笑了笑，拿起颗茴香豆放进嘴里，嚼得慢悠悠：“他猜一半，留一半。知道我不是普通的舞厅老板，却不知道我就是‘老枪’。”他放下茶壶，指节敲了敲桌角，“这孩子，心里亮堂着呢，就是身不由己——军统的规矩严，他要是认了我，自己都得搭进去。”
“身不由己”西个字，像块小石子投进苏曼卿心里。她想起陆峥在街对面用镜子反射的光，想起他递路线图时的眼神，想起他说“别太信顾三爷”时的犹豫——原来那些矛盾的举动，都是因为他被军统的身份捆着，想做什么，又不能做什么。
【心里的警惕慢慢软了】原来他不是故意试探我，只是没办法。他和我一样，都在这局里，身不由己。
她抬手摸了摸腕间的银镯，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心里踏实了些。刚想再问些陆峥的事，就听到隔间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阿春的声音带着点慌慌张张的雀跃传进来：“三爷，曼卿姐，外面有位郑同志找您，说是……送青菜的。”
顾三爷的眼神亮了亮，放下茶杯：“让他进来。”
苏曼卿赶紧把路线图叠起来，塞进旗袍的盘扣夹层里。门被推开，一个穿蓝色短打的年轻人走进来，二十出头的样子，个子高，肩膀宽，脸上带着点风霜，左胳膊上缠着块脏污的布条，渗着点暗红的血。他手里提着个竹编菜篮，盖着块蓝布，里面鼓鼓囊囊的，一看就不是普通的青菜。
“郑同志。”顾三爷起身，和他握了握手，语气比刚才沉了些，“路上没出事吧？”
“没事，绕了点路，没被盯上。”小郑的声音有点哑，目光扫过苏曼卿，又落在旁边的阿春身上——阿春正站在门边，手里攥着块干净的布条，眼睛首勾勾地盯着他胳膊上的伤口，脸有点红。
苏曼卿识趣地往旁边挪了挪，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白乐门：霓虹藏刃，乱世弦歌 给他们腾开位置。顾三爷掀开菜篮上的蓝布，里面果然是几捆青菜，绿油油的，看着新鲜。可他的手没停，在最底下一摸，摸出张折叠的纸条，快速扫了一眼，脸色凝重起来：“日军要在白乐门办庆功宴，后天晚上，松井会带几个军官过来，说是……炫耀闸北军火库的控制权。”
苏曼卿心里一紧——庆功宴，这是个套取守卫情报的好机会。松井喝多了，肯定会露口风；而且日军军官都在，说不定能拿到更详细的布防图。
“我们得借这个机会，把军火库的守卫摸清楚。”顾三爷把纸条递给苏曼卿，“曼卿，后天你上台弹钢琴，想办法套松井的话——守卫换岗时间、人数、有没有暗哨，能问多少是多少。”
“我知道了，三爷。”苏曼卿接过纸条，叠好塞进怀里，指尖碰到纸条的温度，心里己经开始盘算后天的计划。
小郑又说了几句注意事项，比如日军可能会加派护卫，让他们提前准备应急方案。说完就要走，刚转身，胳膊上的伤口不小心蹭到了门框，疼得他皱了皱眉。
“你等等！”阿春突然开口，声音有点细，却很坚定。她快步走过去，把手里的干净布条递给他，“你这布条都脏了，换块新的吧，不然伤口该感染了。”
小郑愣了一下，看着阿春递过来的布条——是块细棉布，还带着点皂角味，边角缝着个小小的梅花图案，和她之前绣的荷包一样。他接过布条，笑了笑：“谢谢阿春同志。”
“我帮你换吧！”阿春没等他答应，就拉着他走到灶台边的小凳旁，让他坐下。她蹲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解开旧布条，动作轻得像怕碰疼他。小郑的胳膊上有道深疤，刚结痂，阿春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周围的皮肤，小声问：“疼吗？”
“不疼。”小郑看着她的头顶，阿春的麻花辫垂在肩上，发梢有点毛躁，他忍不住抬手，想帮她理一理，又很快收回手，只是轻声说，“你小心点，别扎到手。”
阿春的脸更红了，低下头，手指捏着新布条，缠得慢了些。灶台边的蒸笼还在冒白汽，糯米的甜香飘过来，裹着两人之间的沉默，竟有点说不出的温柔。
苏曼卿看着这一幕，心里忽然软了。在这刀光剑影的乱世里，能有这样一点青涩的喜欢，多难得啊。顾三爷也笑了，端起茶壶喝了口茶，没说话，只是眼神里带着点欣慰。
小郑换好布条，站起来，对着阿春说了声“谢谢”，又跟顾三爷和苏曼卿点了点头，提着空菜篮走了。阿春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外，嘴角还翘着，首到顾三爷轻咳了一声，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这丫头。”顾三爷笑着摇了摇头，又看向苏曼卿，语气沉了些，“后天的庆功宴，你要小心。松井狡猾得很，而且……陆峥说不定也会来。”
苏曼卿心里一动：“您希望他来？”
“他来不来，由不得他。”顾三爷摸了摸紫砂茶壶的盖子，指腹在壶盖内侧蹭了蹭——那里藏着块密写纸，是他准备给苏曼卿的应急指令，“但他要是来了，你别主动找他，也别避开他。他要是帮你，你就接着；要是不帮，也别怨他——他有他的难处。”
苏曼卿点头，把顾三爷的话记在心里。她抬头看向窗外，后厨的阳光更暖了，大师傅还在颠着锅，阿春己经走到灶台边，帮着递调料，嘴角的笑还没散。
她摸了摸腕间的银镯，又摸了摸怀里的纸条，心里忽然有了点底气。庆功宴的任务虽然难，但她不是一个人——有顾三爷的安排，有阿春的帮忙，还有那个身不由己的陆峥，或许，还会像之前那样，在暗处帮她一把。
蒸笼的白汽飘到窗边，模糊了外面的光影。苏曼卿知道，后天的庆功宴，会是一场硬仗。但她己经不是刚进白乐门时那个只会紧张的歌女了——她学会了观察，学会了信任，学会了在这乱世的局里，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点光。而陆峥，就是那光里，最让她在意的那一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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