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乐门主厅的水晶灯被调得比往日更亮，上千片棱镜折射的光砸在红绒地毯上，映得日军军官的黄铜肩章、富商们的宝石领针闪闪发亮，连穿和服的日本侍女托盘上的清酒杯，都泛着晃眼的光。临时搭起的酒台后，威士忌、清酒、香槟码得满满当当，酒液晃荡着，像极了这场庆功宴下藏不住的暗流。
苏曼卿坐在舞台中央的钢琴前，月白旗袍的领口绣着圈细银线，是阿春特意给她缝的——“这样显利落，不像刻意讨好的样子”。她的指尖悬在琴键上，先摸了摸腕间的银镯，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压下心里的慌。台下最前排的卡座里，松井少佐正举着清酒杯，眼神黏在她身上，嘴角挂着得意的笑——今晚的庆功宴是为了“炫耀闸北军火库控制权”，他肯定会忍不住透露点什么。
乐队指挥扬起指挥棒，《夜来香》的前奏流出来时，苏曼卿的声音清得像浸了冰水：“那南风吹来清凉，那夜莺啼声细唱……”唱到副歌时，她故意放慢节奏，眼角的余光扫过松井——他果然坐首了身子，手指在桌沿轻轻敲着，跟着旋律打拍子，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唱完最后一句，苏曼卿没有立刻起身，指尖在琴键上轻轻划着，装作调试音准的样子，柔声开口：“松井少佐，您今晚看起来格外高兴，是有什么喜事吗？”
松井哈哈笑起来，晃着酒杯站起身，走到舞台边：“苏小姐真聪明！闸北的军火库，现在全是我的人，以后在上海，没人敢不给我面子！”
苏曼卿的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笑得更柔：“少佐真厉害。只是军火库那么大，守卫肯定不少吧？会不会很辛苦？”
“辛苦什么！”松井喝了口酒，酒气喷在舞台上，“两班轮岗，每班五个人，轻松得很！”
两班轮岗，每班五人——这是关键情报！苏曼卿刚想追问“巡逻间隔多久”，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松井君，这么热闹，怎么不叫上我？”
是陆峥。
她回头看时，陆峥正端着两杯威士忌走过来，深灰西装熨得笔挺，金丝眼镜在灯光下泛着光。他走到松井身边，自然地把一杯酒递过去，另一只手悄悄往苏曼卿身后挡了挡——正好遮住了松井身后那个瘦高个护卫的视线，那护卫正盯着苏曼卿，眼神里满是警惕。
“陆桑！你可算来了！”松井接过酒杯，拍了拍陆峥的肩，“我正跟苏小姐说闸北军火库的事呢，你不是在闸北有洋行吗？以后可得多仰仗我！”
陆峥笑了笑，没接话，反而转身对着苏曼卿举了举杯：“苏小姐刚才的歌真好听，不如再弹一首？我还没听够呢。”说着，他的指尖在杯沿轻轻敲了敲——“笃、笃笃、笃——笃笃、笃”，节奏清晰，是摩斯密码里的“每小时巡逻一次，后门加2人”。
苏曼卿心里一震。
是她没问出来的巡逻规律和后门守卫！陆峥怎么知道的？是提前查过，还是特意为了告诉她？
她没敢多愣，指尖落在琴键上，刚弹了两个音，就故意弹错了一个音符——这是她和顾三爷约定的“停止”信号，意思是“情报己够，无需再问”。然后她抬起头，对着陆峥笑了笑：“陆先生喜欢，我就再弹一首。只是松井少佐还在这儿，会不会打扰您谈事？”
陆峥会意，立刻转向松井：“松井君，我新到了一批英国洋货，里面有你想要的怀表，不如我们去卡座聊聊？别耽误苏小姐弹琴。”
松井一听“怀表”，眼睛立刻亮了，忘了刚才的话题，跟着陆峥往卡座走。路过苏曼卿身边时，陆峥的脚步顿了顿，压低声音，只有两人能听到：“够了，再问会露馅。”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十足的笃定。苏曼卿能感觉到他手臂的肌肉紧绷着——是因为警惕那个瘦高个护卫，怕她被发现异常。一股暖意从心底漫上来，她看着陆峥的背影，攥着琴键的手慢慢松了。
陆峥走到卡座坐下后，还回头看了她一眼，指尖又在杯沿敲了敲——这次是“安全”的信号。苏曼卿对着他轻轻点了点头，指尖重新落在琴键上，《天涯歌女》的旋律流了出来，比刚才更稳，也更柔。
舞台下，松井正拿着陆峥递来的怀表样品，看得入迷；瘦高个护卫站在松井身后，眼神还在盯着苏曼卿，却没再上前；陆峥坐在两人中间，偶尔和松井说两句话，目光却时不时扫过苏曼卿的方向，像在确认她的安全。
一曲弹完，苏曼卿起身鞠躬，趁机往后台走。路过顾三爷的卡座时，顾三爷对着她微微点了点头——他也听到了松井的话，还有陆峥的摩斯密码。走到后台帘幕旁，苏曼卿摸了摸腕间的银镯，又摸了摸领口的珍珠胸针，心里的情报己经记牢：两班轮岗，每班五人，每小时巡逻一次，后门加派2人。
完整了。
这些情报足够地下党制定夜袭计划了。她刚想往化妆间走，就看到阿春跑过来，手里攥着张纸条：“曼卿姐，三爷说，今晚10点，夜袭军火库，让你在庆功宴结束后，去唱片库的暗格拿行动方案。”
苏曼卿接过纸条，攥在手里。10点，正好是松井说的“运粮车到达”的时间，前后呼应，万无一失。她抬头看向主厅的方向，陆峥还坐在卡座里，正和松井碰杯，酒杯的光在他指尖闪着。
庆功宴的酒是热的，可这浮华下的人心是冷的；陆峥的话是轻的，可他挡在她身前的动作是暖的。苏曼卿知道，从今晚开始，她不再是一个人套情报——陆峥用他的方式，在日军和军统的缝隙里，悄悄给她搭了座桥。
她摸了摸琴键上刚才弹错的那个音，心里忽然踏实了。学会“见好就收”，学会在别人的掩护下完成任务，这是她的成长；而陆峥，那个身不由己的男人，己经能熟练地游走在各方势力之间，既不暴露自己，又能护她周全——这是他的选择，也是他们之间，越来越深的默契。
主厅的乐声还在继续，水晶灯的光依旧晃眼。可苏曼卿知道，今晚的庆功宴，不是日军的庆功，而是他们夜袭计划的开始。而那杯冷掉的庆功酒，那敲在杯沿的暗号，都成了这乱世里，最隐秘也最温暖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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