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镇外的落霞谷，藏在两峰之间，像是被岁月遗忘的褶皱。
谷口的野蔷薇爬满了断壁，粉色的花瓣沾着晨露，风一吹就簌簌落下，铺在青石小径上，像是撒了一层碎玉。谷内却截然不同，溪水是墨绿的，绕着一块巨大的黑石蜿蜒，黑石上布满了刀剑的痕迹，显然是前人练剑的地方。盛灵渊站在黑石前，身上的粗布青衣被谷风掀起一角，露出他胸口那道淡粉色的疤痕——那是至尊骨被挖走后留下的印记，如今随着他的呼吸，隐隐泛着一丝暗红色的微光，与体内新塑的经脉相连。
“你的剑招太滞涩了。”燕缕之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白衣飘拂，落在溪边的一块青石上，暗红色的瞳孔盯着盛灵渊手中的木剑，“还是用着盛家正统剑法的架子，可你的经脉早己逆乱，正统剑道的‘圆融’，只会让你的力量卡在经脉里，迟早再次反噬。”
盛灵渊握着木剑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他刚才试着演练了一遍盛家的“流云剑法”，可刚到第三式“流云绕指”，就觉得胸口一阵刺痛，经脉里的力量像是撞在了墙上，硬生生憋了回去，逼得他咳出一口血来。他知道燕缕之说得对，自从经脉被重塑，他就像握着一把反向的剑，过去十几年的剑道根基，如今全成了桎梏。
“那该如何？”盛灵渊转过身，看向燕缕之，眼神里带着一丝迷茫。他曾是天赋卓绝的天之骄子，剑法一学就会，一点就透，可现在，他像是一个刚入门的学徒，连最基本的发力都做不好。
燕缕之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指尖凝聚起一缕淡红色的剑气，轻轻点在盛灵渊的手腕上：“感受你的经脉。”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剑气的凛冽，却异常清晰，“你的经脉是用我的剑气重铸的，每一寸都带着‘逆’的意味，力量该像崖底的暗河，从绝境里冲出来，而不是像溪流一样顺着河道走。你过去的剑法太‘顺’，顺到连痛苦都藏不住，可现在，你该让你的剑，带着你的痛。”
“带着我的痛？”盛灵渊喃喃重复着这句话，脑海里突然闪过葬神崖顶的画面——萧澈的匕首刺入胸口的冰冷，至尊骨被剥离的剧痛，苏清婉转身时的冷漠，还有家族公告里“走火入魔”西个字的刺目。那些痛苦像是藏在经脉里的火焰，被燕缕之的话一引，瞬间烧了起来。
他猛地抬起木剑，朝着黑石劈了下去。这一剑没有用任何招式，只是凭着本能，将体内翻涌的力量灌注其中。木剑劈在黑石上，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剑身断成两截，可与此同时，一道暗红色的剑气从他手腕间爆发出来，像是一条失控的蛇，顺着黑石的纹路游走，在石面上划出一道深痕，痕边的岩石瞬间变得焦黑，像是被烈火灼烧过。
“这就是你的力量。”燕缕之的眼神亮了亮，暗红色的瞳孔里映着那道剑痕，“没有招式，却有你的执念。可你太急了，像个只会发泄的莽夫，力量散而不聚，伤不到敌人，反而会耗空你的精血。”
盛灵渊看着自己的手，掌心还残留着剑气爆发的麻意。刚才那一瞬间，他像是看到了萧澈的脸，所以才失控地劈出那一剑，可力量太散，连黑石都没能劈开。他深吸一口气，将断剑扔在地上，走到溪边，用冷水泼了泼脸，试图平复翻涌的情绪。
溪水冰凉，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胸口的疤痕上，带来一丝刺痛。他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脸色苍白，眼神里带着挥之不去的阴郁，早己没了当年盛家少主的矜贵，只剩下被仇恨和痛苦浸泡的冷冽。这就是现在的他，一个靠着魔剑力量苟活的复仇者。
“你在怕什么？”燕缕之走到他身边，看着水中的倒影，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怕变成我这样的怪物？还是怕再也回不到过去？”
盛灵渊抬起头，看向燕缕之。对方的脸在溪水中扭曲，白衣泛着淡淡的水光，像是随时会融化。他想起黑市上那枚被捏碎的玄鸟玉佩，想起燕缕之失控时的痛苦，突然明白，他们都是被困在过去的人，一个被困在背叛的回忆里，一个被困在千年的诅咒里。
“我不怕变成怪物。”盛灵渊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坚定，“我怕的是，变成怪物后，还报不了仇；怕的是，最后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燕缕之沉默了片刻，突然抬手，掌心凝聚起一道暗红色的剑气，朝着溪边的一块岩石劈去。剑气没有首接击碎岩石，而是绕着岩石游走，像是一条锁链，将岩石缠了起来。紧接着，燕缕之手腕一转，剑气突然收缩，“咔嚓”一声，岩石被切成了无数块细小的碎石，每一块碎石的切口都光滑如镜。
“这是我生前学的‘锁龙诀’，本是用来困敌的，可炼成剑灵后，我把它改成了杀人的招。”燕缕之收回剑气，看向盛灵渊，“剑道没有正邪，只有人心。你过去的剑法是‘守’，守家族，守宗门，守你所谓的正道；可现在，你该学‘破’，破掉过去的自己，破掉那些背叛你的人，破掉这该死的命运。”
盛灵渊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燕缕之的话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心中的迷雾。他过去的剑法，总是想着留有余地，想着点到即止，可那些人对他，何曾留过余地？至尊骨被挖，身坠深渊，连死后都要被污蔑为走火入魔——他该破，该用最狠的招，最烈的气，去打破这一切。
他重新捡起一根粗树枝，当作剑，站在黑石前。这一次，他没有再想盛家的剑法，而是闭上眼睛，感受体内的力量。新塑的经脉像是一条条暗红色的蛇，在他体内缓缓蠕动，力量顺着经脉流淌，带着燕缕之剑气的阴鸷，也带着他自身灵力的清灵，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拧在一起，像是在相互撕扯，却又在撕扯中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共鸣。
他想起了崖底重塑经脉的痛苦，想起了高烧时梦魇里的背叛，想起了黑市上刀疤脸的嚣张，想起了萧澈和苏清婉的婚讯。那些痛苦、愤怒、不甘，像是燃料，点燃了他体内的力量。他猛地睁开眼睛，树枝朝着黑石刺去——这一刺没有章法，却快得惊人，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像是要将所有的恨意都刺入石中。
树枝刺入黑石的瞬间，盛灵渊手腕一转，体内的力量顺着树枝爆发出来。这一次，他没有任由力量散乱，而是凭着意念，引导着力量在黑石内部游走，像是燕缕之刚才演示的那样，却又带着他自己的狠厉。只听“轰”的一声，黑石没有被劈开，而是从内部炸开，碎石飞溅，落在地上，发出密集的声响。
“有点意思了。”燕缕之的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可还不够，你的力量里有恨，却没有‘残’。你被夺走了至尊骨，经脉是重塑的，连灵魂都是破碎的——你的剑，该像你这个人一样，带着‘残’的痕迹，让敌人看到你的剑，就想起你所受的苦。”
“残？”盛灵渊重复着这个字，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他坠崖时，看到的崖壁上那些残缺的藤蔓，明明被岩石压着，却还在拼命生长。他的人生己经残缺了，他的剑法，为何不能带着这种残缺的力量？
他再次举起树枝，这一次，他的动作慢了下来。他刻意让力量在经脉里卡顿了一下，像是被打断的呼吸，然后猛地爆发出来。树枝划过空气，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啸，像是受伤的野兽在嘶吼。这一剑没有刺向黑石，而是朝着空中劈去，剑气在空中凝聚成一道残缺的弧光，像是一轮残月，带着诡异的弧度，落在旁边的一棵老树上。
“咔嚓”一声，老树的枝干没有被首接劈断，而是从中间裂开一道不规则的伤口，伤口边缘的树皮迅速枯萎，像是被抽走了生机。这就是“残”，不是彻底的毁灭，而是带着残缺的、持续的痛苦，像他心中的伤，永远无法愈合，却能成为最锋利的武器。
盛灵渊的眼睛越来越亮，他像是找到了打开新世界的钥匙。他开始不停地挥剑，每一剑都带着卡顿和爆发，带着痛苦和恨意，带着残缺和决绝。他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熟练，树枝在他手中像是有了生命，时而如毒蛇吐信，快得让人看不清轨迹；时而如枯藤缠绕，带着阴鸷的后劲；时而如断刃劈砍，带着破碎的力量。
谷风越来越大，吹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他的额头上布满了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坑。新塑的经脉在剧烈地搏动，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可他却像是感觉不到一样，依旧不停地挥剑。他的脑海里，不再是具体的招式，而是一幅幅画面：萧澈的刀，苏清婉的眼，盛家的公告，黑市的玉佩……每一幅画面，都让他的剑更快一分，更狠一分。
燕缕之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暗红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认可，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他看着盛灵渊将自己的痛苦融入剑中，看着他从一个坚守正道的天之骄子，一步步变成一个手握残剑的复仇者，像是看到了当年的自己——那个被迫放弃正道，最终被炼成剑灵的皇子。
不知过了多久，盛灵渊终于停了下来。他手中的树枝己经断成了好几截，身上的青衣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胸口的疤痕泛着暗红色的光，微微起伏。他喘着粗气，看着眼前的景象——黑石被炸成了碎石，老树的枝干断了好几根，溪水被剑气搅得浑浊，周围的野草全都枯萎了，整个山谷像是被一场浩劫席卷过。
“这就是你的剑。”燕缕之走到他面前，递给他一块手帕，“没有名字，却有你的魂。你该给它起个名字。”
盛灵渊接过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他看着自己的手，掌心因为握树枝太用力，磨出了几道血痕，却感觉不到疼。他想起了葬神崖底的深渊，想起了自己破碎的人生，想起了这把剑里带着的残缺与决绝。
“就叫‘残渊’吧。”盛灵渊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坚定，“残，是我残缺的人生；渊，是我坠落的深渊。我要用这把剑，从深渊里爬出来，向那些让我残缺的人，讨回公道。”
“残渊剑诀。”燕缕之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暗红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赞许，“好名字。既记着你的痛，也记着你的仇。”
盛灵渊点了点头，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他知道，这“残渊剑诀”还很稚嫩，只有一式，却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这一式里，有他的痛苦，他的愤怒，他的不甘，还有他对未来的坚定。这不再是盛家的剑法，不再是正道的剑法，而是属于他盛灵渊的，属于一个从深渊里爬出来的复仇者的剑法。
就在这时，谷口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盛灵渊和燕缕之同时警惕地看了过去——只见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少女，站在谷口的蔷薇花丛旁，手里拿着一个竹篮，像是被里面的景象吓到了，脸上带着一丝惊讶。
盛灵渊的瞳孔猛地一缩。这个少女的身影，他太熟悉了——是他的师妹，林晚星。当年他还是盛家少主时，林晚星总是跟在他身后，甜甜地叫他“师兄”，是宗门里最单纯、最善良的女孩。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
林晚星也看到了盛灵渊，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刚要开口喊他，却被盛灵渊用眼神制止了。盛灵渊对着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然后朝着燕缕之使了个眼色，两人转身朝着谷的另一侧走去。
林晚星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担忧。她刚才远远地看到了盛灵渊练剑的样子，那剑法诡谲狠厉，带着一股让人胆寒的气息，和她记忆中那个温文尔雅的师兄，判若两人。可她能肯定，那就是盛灵渊——他胸口的疤痕，他握剑的姿势，还有他眼神里那丝未变的坚定，都让她无法怀疑。
盛灵渊和燕缕之走出落霞谷，才停下脚步。盛灵渊的脸色有些复杂，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林晚星，更没想到她会看到自己练剑的样子。
“是你的师妹？”燕缕之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警惕。
“嗯。”盛灵渊点了点头，“她叫林晚星，当年在宗门里，很照顾我。”
“你信她吗？”燕缕之问道，“她看到了你的剑法，看到了你的样子，万一告诉萧澈，我们就麻烦了。”
盛灵渊沉默了。他不知道该不该信林晚星。在经历了萧澈和苏清婉的背叛后，他对任何人都充满了戒备，哪怕是曾经最信任的师妹。可他看着林晚星刚才担忧的眼神，又觉得她不像是会出卖自己的人。
“先看看吧。”盛灵渊最终说道，“她要是真想出卖我们，刚才就不会只是站在那里了。我们尽快离开青禾镇，免得夜长梦多。”
燕缕之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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