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深处的瘴气像淡绿色的轻纱，缠绕在古木的枝干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淡淡的苦涩。盛灵渊用剑鞘拨开身前的荆棘，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燕缕之和男孩——男孩的脚步有些踉跄，裤脚被树枝划破，露出的小腿上还残留着引魂印淡淡的黑色痕迹，像一道未愈合的伤疤。
“歇会儿吧。”盛灵渊停下脚步，找了块相对干净的岩石，扶着燕缕之坐下。燕缕之的脸色依旧苍白，魔性暴走后的虚弱还未褪去，刚才为了避开瘴气，他又强行运转了几分灵力，此刻连抬手的力气都有些匮乏。盛灵渊从行囊里取出水囊，拧开盖子递到他唇边，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他的下颌，冰凉的触感让他微微一顿。
男孩站在一旁，小手紧紧攥着衣角，眼神怯生生地看着两人。他还记得在镜花谷的祭坛上，眼前这位白衣哥哥浑身是血地挥剑，剑气里的戾气让他恐惧；可刚才在芦苇丛里，这位哥哥又用温暖的手按住他，轻声安慰他“别怕”。还有那位总是冷着脸的黑衣哥哥，明明看起来很凶，却用指尖的微光帮他驱散了身上的“黑虫子”，哪怕自己累得站不稳。
“你叫什么名字？”盛灵渊注意到男孩的目光，放缓了语气问道。男孩摇摇头，眼底泛起一丝茫然：“我不知道……他们抓我的时候，说我是‘无主的魂’，没有名字。”
“无主的魂”是琉璃阁对那些无亲无靠的孤儿的称呼，抓来炼灵时，魂灵不会有亲人的执念干扰，更容易被驯服。盛灵渊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在盛家的庭院里练剑，萧澈总是跟在他身后，喊他“灵渊哥哥”，那时的阳光也像现在这样，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可如今一切都成了泡影。
“以后你就叫阿苑吧。”盛灵渊摸了摸男孩的头，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苑’是草木茂盛的地方，希望你以后能像森林里的草木一样，好好活下去。”
阿苑眨了眨眼，似乎不太明白这个名字的意思，但他能感受到盛灵渊语气里的善意，轻轻点了点头，小声喊了句：“灵渊哥哥。”然后又看向燕缕之，犹豫了一下，也喊了声：“缕之哥哥。”
燕缕之的身体微微一僵，这是百年以来，除了盛灵渊，第一次有人这样喊他。不是带着恐惧的“魔剑”，不是带着利用的“器灵”，只是一个简单的、带着依赖的称呼。他抬起眼，看向阿苑清澈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仇恨，没有算计，只有纯粹的信任，像极了百年前，他还在皇宫里时，看到的那些无忧无虑的宫人孩子。
“嗯。”燕缕之轻轻应了一声，声音依旧淡淡的，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冰冷。他伸出手，指尖凝聚起一缕极淡的灵力，轻轻拂过阿苑小腿上的痕迹，“引魂印只是暂时被压制，还没彻底清除，接下来几天，不要碰生冷的东西，也不要靠近邪气重的地方。”
阿苑乖乖地点头，顺势靠在岩石上，或许是因为终于有了片刻的安全，或许是因为连续的惊吓和疲惫，他的眼神渐渐变得朦胧，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自己的经历。
“我之前在山下的村子里住，村里只有我和奶奶。上个月的一个晚上，突然来了好多穿黑衣服的人，他们杀了奶奶，把我抓进了一个黑车子里。”阿苑的声音带着哽咽，小手紧紧攥着盛灵渊的衣角，“车子走了好久，到了一个山谷里，那里有好多和我一样的小孩，还有好多大人，都被绑在柱子上。”
盛灵渊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阿苑说的“山谷”就是镜花谷，那些被绑在柱子上的人，都是琉璃阁用来炼灵的“材料”。燕缕之的指尖微微收紧，他想起自己在镜花池里看到的景象，那些被抽取魂灵的孩童，他们的痛苦与绝望，和此刻阿苑的神情一模一样。
“那些穿黑衣服的人，每天都会带一个小孩去里面的房子里。”阿苑的声音更低了，像是在回忆什么可怕的事情，“我偷偷看过一次，房子里有个大鼎，鼎里冒着黑烟，有个穿紫衣服的老头，拿着一根黑色的棍子，对着小孩念咒语，小孩就会哭，然后身体慢慢变得透明，最后变成一缕黑烟钻进鼎里。”
那是紫袍老者在抽取魂灵。盛灵渊和燕缕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愤怒——琉璃阁为了炼制器灵，竟然连孩子都不放过。
“后来有一天，那个紫衣服的老头走到我面前，摸了摸我的头，说‘这孩子的魂灵很纯净，适合做‘器胎’’。”阿苑的身体微微颤抖，显然对当时的场景记忆犹新，“然后他就把我带到了那个有好多符文的台子上，用针插在我身上，我好疼，想喊奶奶，却喊不出来……就在这时，灵渊哥哥你就来了。”
说到这里，阿苑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扑进盛灵渊怀里，放声大哭：“灵渊哥哥，我好怕……我不想变成黑烟，我想奶奶……”
盛灵渊轻轻拍着他的背，心中的愤怒与无力交织。他能救下阿苑，却救不了那些己经变成黑烟的孩子，救不了那些被琉璃阁迫害的无辜者。燕缕之看着哭泣的阿苑，眼底泛起一丝暗红色的光芒，那是愤怒，却不再是之前失控的魔性，而是带着温度的、对无辜者的怜悯。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阿苑的后背，指尖的灵力带着淡淡的暖意，像一双温柔的手，安抚着他颤抖的身体。
哭了好一会儿，阿苑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盛灵渊拿出干粮，喂他吃了几口，又给他喝了点水，然后轻声问道：“阿苑，你在谷里的时候，有没有听到那些穿黑衣服的人说什么特别的话？比如‘至尊骨’、‘魔剑’，或者‘阁主’之类的？”
阿苑歪着头想了想，眼神有些迷茫：“至尊骨……我好像听过。有一次，那个紫衣服的老头和一个穿黑衣服的大人说话，说‘阁主很快就要来了，等拿到至尊骨和魔剑，再集齐剩下的镇魂碎片，就能炼成绝世神兵，到时候整个江湖都要听我们的’。”
“绝世神兵？”盛灵渊的眼神一凝，追问着，“他们还说什么了？比如这神兵有什么用？”
“他们说……这神兵能控制所有的器灵，还能让阁主……长生不老。”阿苑的声音有些不确定，“我听得不太清楚，他们说话的时候，声音很低，还对着一块蓝色的石头发呆，说‘就差最后几块了’。”
蓝色的石头！盛灵渊和燕缕之同时看向盛灵渊怀里的琉璃碎片。碎片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他的衣襟里，透过布料泛着淡淡的青光，显然阿苑说的“蓝色石头”就是镇魂阵的碎片。
燕缕之的脸色变得凝重：“百年前，父皇炼制镇魂阵，是为了镇压皇室陵墓里的邪祟，防止邪祟出世危害人间。可叔父却认为，镇魂阵不仅能镇压邪祟，还能反过来吸收邪祟的力量，再结合器灵的魂灵，炼成能让人长生、能控制天下的神兵。”
盛灵渊瞬间明白了琉璃阁的全盘计划：第一步，寻找散落的九块镇魂阵碎片，重建镇魂阵；第二步，抓捕无辜者炼制成器灵，为神兵提供魂灵力量；第三步，找到至尊骨和魔剑——至尊骨蕴含着至纯的灵力，是神兵的“骨”；魔剑（也就是燕缕之）是百年淬炼的器灵，是神兵的“魂”；最后，将镇魂阵、至尊骨、魔剑三者合一，炼成绝世神兵，实现长生和称霸天下的野心。
“萧澈挖我的至尊骨，不是为了报复，也不是为了夺取盛家的权力，而是为了给琉璃阁的阁主炼制神兵。”盛灵渊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自嘲，他终于明白，自己从被背叛的那一刻起，就成了琉璃阁计划里的一枚棋子，“盛家的族老们投靠萧澈，恐怕也是被琉璃阁收买，或者被胁迫，他们想要的，从来都不是盛家的掌控权，而是我身上的至尊骨。”
燕缕之看着他眼底的痛苦，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知道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是什么滋味，百年前，他也曾像盛灵渊这样，以为叔父是真心疼爱他，却没想到最终会被叔父亲手推进炼剑炉。
“他们不会得逞的。”燕缕之的声音很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会找到剩下的镇魂碎片，在他们之前集齐镇魂阵，阻止他们炼成神兵。我们会为那些被炼成器灵的无辜者报仇，也会为我们自己，讨回公道。”
盛灵渊抬起头，看向燕缕之。夕阳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他清冷的轮廓，眼底的暗红色光芒早己褪去，只剩下坚定与信任。这一刻，盛灵渊忽然觉得，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哪怕全世界都背叛了他，至少身边还有一个人，能与他并肩作战，能与他一起对抗这黑暗的命运。
“嗯。”盛灵渊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容，“我们一起。”
就在这时，盛灵渊怀里的琉璃碎片突然剧烈地颤动起来，青光暴涨，像是在感应什么。阿苑被碎片的光芒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盛灵渊怀里缩了缩。
“怎么回事？”盛灵渊拿出碎片，只见碎片上的符文像是活了过来，朝着森林的一个方向亮起，“碎片在指引方向，那里应该有另一块镇魂碎片。”
燕缕之站起身，朝着碎片指引的方向望去。远处的山林被瘴气笼罩，隐约能看到一座山峰的轮廓，山峰顶端似乎有一座破旧的寺庙，在夕阳下显得格外荒凉。
“那是雾隐寺。”燕缕之的眼神带着一丝回忆，“百年前，这座寺庙是皇家寺庙，父皇曾将一块镇魂碎片藏在那里，交给寺里的高僧保管。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寺庙还在。”
“我们现在就过去？”盛灵渊问道。他看了眼身边的阿苑，阿苑刚刚经历了那么多，身体还很虚弱，而雾隐寺在瘴气弥漫的山林深处，一路上必然充满危险。
燕缕之也注意到了阿苑的状态，犹豫了一下：“先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整一晚，明天再出发。雾隐寺附近的瘴气很重，晚上赶路太危险。”
盛灵渊点了点头，扶着燕缕之，抱起阿苑，朝着森林深处走去。夕阳渐渐落下，夜幕开始降临，森林里变得漆黑一片，只有偶尔传来的虫鸣和兽吼，打破了寂静。盛灵渊点亮了一支火把，火光摇曳，照亮了身前的路，也温暖了三人的身影。
阿苑趴在盛灵渊的怀里，渐渐睡着了，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恐惧。燕缕之跟在盛灵渊身边，手中凝聚着一缕淡淡的剑气，驱散着周围的蚊虫和低阶的异兽。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明明灭灭，他的眼神却异常平静，偶尔看向盛灵渊的背影，眼底会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他们找到了一个山洞。山洞不大，却很干燥，洞口有茂密的藤蔓遮挡，不易被人发现。盛灵渊将阿苑放在山洞深处的干草上，又用剑削了些树枝，在洞口搭了个简单的屏障，然后点燃了一堆篝火。
篝火升起，温暖的光芒填满了山洞。盛灵渊坐在篝火旁，拿出琉璃碎片，仔细观察着上面的符文。燕缕之则坐在他身边，看着熟睡的阿苑，眼神柔和。
“你说，阿苑的魂灵为什么会被紫袍老者看中？”盛灵渊突然开口问道，“琉璃阁抓了那么多孩子，为什么偏偏说他的魂灵‘纯净’，适合做‘器胎’？”
燕缕之愣了一下，似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他仔细回想了一下阿苑身上的气息，确实比一般的孩子要纯净许多，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灵力波动，像是天生就有灵根，却又比普通的灵根更加特殊。
“或许……他的身世不简单。”燕缕之的眼神变得凝重，“一般的孤儿，魂灵不会有这么强的纯净度，更不会带有灵力波动。他可能不是普通的村民孩子，或许……和皇室，或者某个修仙世家有关。”
盛灵渊的心猛地一跳。他想起阿苑小腿上的引魂印，虽然是琉璃阁的邪印，却比其他被抓的孩子身上的印记更复杂，像是被特意加固过。如果阿苑的身世真的不简单，那么琉璃阁抓他，恐怕不仅仅是因为他的魂灵纯净，还有其他更深层的原因。
“不管他的身世是什么，我们都要保护好他。”盛灵渊的语气很坚定，“他己经失去了奶奶，不能再失去活下去的希望。”
燕缕之点了点头。他看着熟睡的阿苑，想起了百年前的自己，那时他也是个无忧无虑的皇子，有母亲的疼爱，有父皇的呵护，可一场阴谋，让他失去了一切，沦为了被诅咒的剑灵。他不想让阿苑重蹈他的覆辙，不想让这个纯净的孩子，再经历他曾经的痛苦。
夜深了，篝火渐渐变小。盛灵渊靠在山洞的墙壁上，闭目养神，却没有放松警惕，耳朵仔细听着洞外的动静。燕缕之则守在篝火旁，用指尖的灵力维持着火焰的温度，同时留意着阿苑的状态。
就在这时，洞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脚步声很轻，像是刻意放轻了脚步，却还是被警惕的盛灵渊捕捉到了。
“谁？”盛灵渊猛地睁开眼，手中的魔剑瞬间出鞘，暗红色的剑气在剑尖凝聚，指向洞口。
燕缕之也立刻起身，挡在阿苑身前，眼底泛起淡淡的红光，周身的空气变得冰冷起来。
洞口的藤蔓被轻轻拨开，一道白色的身影走了进来。月光透过藤蔓的缝隙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她的手中拿着一盏 lantern，灯笼的光芒柔和，照亮了她清秀的脸庞。
“灵渊师兄……”女子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真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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