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奋斗工作室的会客室，和他“寒门导师”的人设截然相反。意大利进口的小牛皮沙发，非洲黄花梨的巨型茶海，博古架上摆着真假难辨的古董，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沉香味道，每一寸空间都在无声地宣告：老子很有钱，但老子有品位。
林北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行头，大剌剌地陷在沙发里，跟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像是一碗红烧肉里混进了一颗生蒜。他手里捏着赵奋斗团队精心准备的“个人履历优化初版”，厚厚一沓，铜版纸彩印，图文并茂，细节丰富，堪称一部微型苦情励志剧剧本。
“幼年丧母，父亲嗜赌跑路，吃百家饭，捡垃圾求学……”林北念着标题，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赵老师，你这基础设定，有点……过于经典了，缺乏点新意啊。现在网友阈值高，这种程度的故事，糊弄糊弄刚上网的小年轻还行，稍微有点阅历的，一眼就能看出是流水线产品。”
赵奋斗坐在主位，穿着件面料柔软的中式褂子，努力营造一种“返璞归真”的大师风范。他脸上挂着谦和的笑容，但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林先生是专家，您看……该怎么提升？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提升？”林北把那份华丽的“简历”随手扔在昂贵的茶海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吓得旁边作陪的助理一哆嗦。“这玩意儿底子就是歪的，再怎么粉刷，也盖不住裂缝。要搞，就得来点狠的，重新打地基，玩一把‘超级加倍’。”
他身体前倾，目光扫过赵奋斗和他那几个一脸紧张的团队成员，像屠夫在打量待宰的羔羊。
“首先，‘丧母’这个点，力度不够。”林北伸出第一根手指，“得加戏。不能只是病故，得是‘为给你凑学费，寒冬腊月进山采药，失足坠崖，尸骨无存’。要突出‘因你而死’的悲壮感和负罪感，这样才能让听众第一时间共情，甚至产生怜悯，从而忽略故事逻辑上的瑕疵。”
赵奋斗嘴角抽搐了一下，没说话。他团队里一个年轻的女文案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其次，‘父亲嗜赌跑路’太普通。”第二根手指竖起，“得升级。不能是简单的赌徒，得是‘欠下高利贷被追杀，为不连累你，深夜留下一封血书后跳河自尽，至今生死不明’。‘血书’是关键道具，要渲染，最好能‘还原’出几段感人肺腑的遗言，比如‘儿啊，爹对不起你，但你要争气……’之类的。‘生死不明’留个钩子，方便以后需要时‘父亲归来’制造反转或继续卖惨。”
会议室里安静得只剩下沉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赵奋斗的额头开始冒汗。
“第三，‘吃百家饭’太模糊。”林北的第三根手指像标枪一样立起，“得有具体、催泪的细节。比如，‘村里狗都嫌你穷，只有隔壁瞎眼的五保户王奶奶，每天从自己牙缝里省出半个窝头接济你’，或者‘为了不欠人情，你每天放学给全村人挑水砍柴，累到晕倒在井边’。要突出‘感恩’和‘艰辛’，把‘受助’变成‘等价交换’，显得你从小就有骨气。”
助理们己经开始低头猛记，仿佛在聆听圣旨。
“第西，‘捡垃圾求学’是核心，但要极致化。”林北放下手，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不能只是捡破烂卖钱。得是‘在垃圾堆里翻出带血的破课本，靠萤火虫和路灯照明自学，冬天手指冻僵握不住笔，用嘴哈气化开冰碴继续写’……这种画面感，懂吗？要惨，要触目惊心，要让人一听就鼻子发酸，谁还敢质疑你学历造假？”
赵奋斗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镇定：“林先生，这些……细节是不是有点太……戏剧化了？会不会显得假？”
“假？”林北嗤笑一声，“赵老师，互联网时代，真的重要吗？重要的是能不能让目标受众‘相信’它是真的！柳飘飘之前立的牌坊不够真？结果呢？人们要的不是真相，是情绪！是能让他们自我感动的故事！你故事越惨，越极端，越能衬托出你现在的成功多么‘不易’，你的‘奋斗’精神多么‘可贵’！那些把你当偶像的底层青年，需要的就是这种极致的‘逆袭剧本’来麻痹自己，给自己打鸡血！你喂给他们精心调配的‘苦难鸡汤’，他们才会死心塌地给你掏钱！”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地盯着赵奋斗：“还是说，赵老师舍不得你那点真实的、可能并不那么凄惨的过去？想立牌坊，又舍不得拆掉旧茅房？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赵奋斗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林北的话像鞭子，抽碎了他最后那点可笑的“体面”。
“当然，”林北语气稍缓，带着一种魔鬼般的诱惑，“这些只是骨架。还需要血肉。比如，可以‘发掘’出一位在你童年时给予关键帮助的‘匿名恩人’（方便后期炒作），或者增加一些‘被校园霸凌’、‘被富二代同学羞辱’的桥段，强化对抗感。最重要的是，所有细节要能形成‘证据链’：比如‘王奶奶’的远房亲戚可以出来‘作证’，你老家的破房子可以打造成‘苦难教育基地’，甚至可以考虑‘复原’那封‘血书’……真真假假，混在一起，才最难辨驳。”
他看着赵奋斗，最后问道：“怎么样，赵老师？这套‘双倍寒门·至尊豪华版’剧本，你是要，还是不要？”
赵奋斗沉默了足足一分钟，眼神挣扎。最终，对崩塌的恐惧压倒了对虚假的羞耻。他重重一点头，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要！就按林先生说的办！需要什么配合，我全力支持！”
林北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那是一种看到猎物彻底落入陷阱的笑容。
“聪明。那就……开工。”
会议结束后，赵奋斗团队像打了鸡血一样开始忙碌，按照林北的“指导”去编造、润色、准备“证据”。林北独自一人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车流。
窗外阳光明媚，高楼林立，一片繁华盛景。
窗内，一场精心策划的、用谎言堆砌的“苦难”大戏，正式拉开帷幕。
林北的指尖轻轻敲着玻璃，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很好奇，这座用“双倍寒门”水泥浇灌出来的新牌坊，到时候塌起来，会是个什么动静？
肯定，比柳飘飘那座，要精彩得多。
（下一章预告：剧本完善，赵奋斗团队全力备战新书发布会！林北提议引入“神秘恩人”增加戏剧性，赵奋斗会同意吗？发布会现场，意想不到的“惊喜”嘉宾即将登场，一场精心策划的“父慈子孝”大戏如何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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