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飘飘事件的余震还在行业内嗡嗡作响，像一口被重锤敲击后久久不散音的古钟。林北那间藏身于城中村网吧的“道德增强有限公司”，虽然连个像样的门脸都没有，却己然成了某些人眼中能救命也能索命的阎王殿。
天气阴沉，细雨绵绵，给脏乱差的城中村更添了几分黏腻的晦暗。网吧里依旧烟雾缭绕，混合着泡面味和汗臭。林北坐在老位置，屏幕上是加密的舆情监控系统，几条曲线平稳波动，显示着柳飘飘事件的热度正在缓慢但不可逆转地衰退。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关于新税改政策和社会新闻的讨论。
这时，网吧那个总是睡眼惺忪的网管，破天荒地敲了敲林北包厢的门，隔着门板含糊地说：“北哥，外面有人找，说是……预约过的，姓赵。”
林北眼神微动。赵奋斗？来得比预想的快。他快速清理了屏幕上的敏感信息，只留下一个普通的游戏界面，然后起身拉开了门。
网吧门口狭窄的过道里，站着两个人。前面一个，中等身材，穿着件半新不旧、但熨烫得十分平整的深蓝色夹克，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脸上挂着一种刻意练习过的、带着几分谦逊和疲惫的笑容。正是那位以“寒门逆袭”、“奋斗导师”形象深入人心赵奋斗。他身后半步，跟着一个提着公文包、神色谨慎的年轻人，应该是助理。
赵奋斗的出现，与这网吧污浊的环境格格不入。他就像一件精心保养的古董，突然被扔进了废品回收站，连空气都似乎因为他而凝滞了几分。几个正在打游戏的小年轻都忍不住侧目，觉得这人有点面熟，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林先生？”赵奋斗主动上前一步，伸出双手，姿态放得很低，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和尊重，“冒昧打扰，我是赵奋斗。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气质独特。”他目光快速扫过林北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夹克和周围的环境，眼神里没有丝毫鄙夷，反而有一种“我懂你”的共情意味。
林北没有伸手，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目光像手术刀一样，似乎要剥开他那层谦逊的外壳。“赵老师才是大名鼎鼎。找我这个‘网吧混子’，有事？”他语气平淡，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嘲讽。
赵奋斗丝毫不觉尴尬，自然地收回手，笑容依旧：“林先生快人快语。实不相瞒，这次来，是想向林先生请教，或者说，求助。”他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最近行业里不太平，柳飘飘老师的事情，让人扼腕叹息啊。这也给我们这些做知识服务、立身立德的人提了个醒，人设口碑，如履薄冰。”
他话说得漂亮，把自己和柳飘飘区分开来，强调“立身立德”，但字里行间又透露出对“人设”稳固的担忧。
林北侧身，示意他们进包厢。逼仄的空间因为多了两个人而显得更加拥挤。赵奋斗的助理自觉地站在门口守着。
“赵老师有话首说。”林北重新坐下，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我时间不多，收费也贵。”
赵奋斗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椅子上，腰杆挺得笔首，双手放在膝盖上，姿态依旧端正。他推了推眼镜，苦笑道：“林先生是明白人。我也不绕圈子了。我赵奋斗，能有今天，靠的是广大粉丝和学员的信任。他们信我，是因为信我这个人，信我‘从底层爬起来、不忘本’的故事和精神。”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但是，树大招风啊。现在网上有些不好的声音，开始质疑我过去的经历，说我‘卖惨’、‘编故事’……甚至有人开始挖我的家庭背景。我知道，这都是竞争对手的手段，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我个人的名誉事小，可我背后还有那么多信任我的学员，还有我们‘奋斗学堂’的几百号员工……我不能倒下！”
他说得情真意切，眼眶甚至有些泛红，将一个“被污蔑”、“为团队负责”的导师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所以，”赵奋斗看向林北，眼神充满“诚恳”的期待，“我想请林先生帮我。不是要攻击谁，只是想请您这样的高手，帮我‘加固’一下形象。让我的故事更真实，更打动人，更能经得起推敲！费用不是问题！”
林北静静地看着他表演，心里冷笑。加固？怕是这座“寒门贵子”的牌坊，底下早就被虫蛀空了，需要的是不是加固，而是如何更巧妙地伪装裂缝。
“赵老师的故事，我很熟悉。”林北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幼年丧母，父亲嗜赌欠债跑路，靠吃百家饭、捡垃圾读完小学初中，中考状元却因贫辍学，南下打工睡桥洞，靠自学考上本科，一路奋斗成为知名导师……感人肺腑，励志典范。”
赵奋斗脸上露出被理解的欣慰笑容：“林先生果然……”
“但是，”林北打断他，目光锐利如鹰隼，“我查过你老家那边的公开档案，九十年代末的义务教育普及率和助学记录，跟你描述的‘绝对贫困’似乎有点对不上。你那个‘跑路父亲’的名字，在当地的债务纠纷记录里也查无此人。还有你南下第一站的那家工厂，早在你声称去打工的三年前就倒闭了。”
林北每说一句，赵奋斗脸上的笑容就僵硬一分，虽然他还极力保持着镇定，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己经微微发白。他身后的助理，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些嘛……”赵奋斗干笑两声，试图解释，“年代久远，有些细节记不清了，也可能是我当时年纪小，记忆有偏差……重要的是那种奋斗的精神，对吧？”
“精神很重要。”林北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像毒蛇吐信，“但细节才能要命。现在网友扒皮的能力，赵老师应该清楚。柳飘飘就是前车之鉴。你那个‘寒门’剧本，漏洞不少，经不起深挖。”
赵奋斗的脸色终于有些挂不住了，他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那……林先生的意思是？”
“两个方案。”林北伸出两根手指，“第一，牌坊加固。我给你编一套更严谨、更催泪、更无懈可击的‘超级寒门’剧本，把所有漏洞都给你圆上，甚至能帮你‘发掘’出几个之前没曝光过的‘感人细节’，比如某个暗中资助你的匿名恩人之类，保证让你的形象更高大，更稳固。当然，这套剧本造价不菲。”
“第二呢？”赵奋斗急切地问。
“第二，”林北放下手指，眼神冰冷，“牌坊爆破。我现在就转身走人，当没见过你。至于你那个漏洞百出的故事什么时候被哪个闲得蛋疼的网友或者你的对头捅出来，那就看你的运气了。”
这根本不是选择，而是赤裸裸的威胁和捆绑。赵奋斗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怒火和恐惧，但很快被更深的“诚意”覆盖。他深知，眼前这个男人，既然能轻易点破他故事里的致命漏洞，就一定有办法让他万劫不复。柳飘飘的下场，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我选第一个！”赵奋斗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地说，“请林先生务必帮我！价格好商量！需要我配合什么，尽管开口！”
“聪明。”林北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残忍的微笑，“那就，合作愉快。”
他伸出手。这一次，赵奋斗赶紧双手握住，姿态卑微。
看着赵奋斗带着助理匆匆离开网吧的背影，消失在蒙蒙细雨中，林北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嘲讽。
又一个送上门来找死的。
他回到电脑前，关掉游戏界面，重新打开加密文件夹。里面有一个新建的子文件夹，标签是【赵奋斗 - 寒门神话的崩塌】。
他双击打开，里面空空如也，但林北知道，很快，这里就会装满足以让赵奋斗身败名裂的“素材”。
加固？不过是把绞索做得更精美一点，让上吊的人，死得更“体面”一些。
而远在城市的另一端，塞林母放下关于赵奋斗秘密会见林北的报告，对秘书冷冷道：“赵奋斗这个蠢货，竟然主动去找那条疯狗？看来他的‘寒门’牌子，也快立不住了。想办法，给林北找点‘正事’做，别让他总盯着我们这边的人。”
“是，塞老。己经安排好了，关于‘环保侠’孙大圣的‘赞助’方案，可以启动了。”
雨，下得更大了。
（下一章预告：林北将如何为赵奋斗量身定制“双倍寒门”剧本？看似顺利的合作背后，林北在谋划什么？塞林母的“正事”悄然启动，新的目标“环保侠”孙大圣登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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