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是此刻唯一的基调。
能量对撞的轰鸣如同持续不断的闷雷，在山谷间反复碾压。琉璃佛光、赤红枪芒、乌黑铁丸、金色鹏影……各种色彩狂暴地交织、撕扯，将天空染成一幅光怪陆离、充满毁灭意味的画卷。崩裂的巨石如同雨点般砸落，烟尘浓得化不开，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投入了一口沸腾的、充满砂石的巨锅。
在这片混沌的核心，那裂开的山体鸿沟之中，一个身影正在艰难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向上挣脱。
是孙悟空。
他佝偻着背，五百年的禁锢让他的脊椎似乎都习惯了弯曲的姿态。乱发和皮毛上沾满了碎石与尘土，出的手臂和胸膛上，除了陈旧的法力烙印伤痕，又添了许多新的崩裂伤口，暗红色的血液与煞气混合在一起，显得格外狰狞。
但他站起来了。
凭借着两条自由的手臂，凭借着胸腔中那口憋了五百年、几乎要将他撑爆的戾气，他硬生生顶开了身上最后的重压，从那象征着囚禁与屈辱的山体裂缝中，将自己的大半个身躯，挣扎了出来！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痛楚，吸入的满是硝烟与尘土。五百年来，他第一次如此“完整”地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存在，感受到肌肉的酸痛，骨骼的呻吟，以及那在血脉深处重新开始缓慢流淌的、微弱却顽强的力量。
自由！
尽管只是部分的自由，尽管身躯依旧沉重，尽管法力十不存一，但这种挣脱束缚、重见天日（虽然是烟尘蔽日的天）的感觉，几乎让他想要仰天长啸！
然而，现实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
头顶上空，那场因他而起的混战，能量余波如同无形的巨锤，不断轰击在他刚刚挣脱的山体和他脆弱的肉身上。他必须运转起残存的所有力量，才能在能量风暴中稳住身形，不至于被再次压垮或撕碎。
他抬起头，赤红的眸子穿透弥漫的烟尘，死死盯住天空中那几道身影。
观音菩萨宝相依旧，但周身佛光流转明显比之前急促了几分，玉净瓶中倾泻的琉璃佛光虽然浩瀚，却被哪吒那柄神出鬼没的火尖枪与六耳猕猴刁钻狠辣的乌光死死缠住，难以彻底落下。
金翅大鹏雕怒吼连连，他与六耳猕猴的一道分身战得难分难解。六耳猕猴的身法诡异莫测，随心铁杆兵时而沉重如山，时而轻灵如风，竟让以速度力量见长的金翅大鹏一时奈何不得。
哪吒脚踏风火轮，身形如电，火尖枪每一次刺出都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将那试图笼罩孙悟空的琉璃佛光搅得七零八落。他面无表情，但那双冰冷的眸子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战斗欲望，仿佛将这佛门菩萨当成了宣泄某种情绪的沙包。
“打！打得好！”孙悟空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低吼，带着一种快意的残忍。他看着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互相牵制、争斗，看着他们因自己这个“变数”而陷入僵局，心中涌起一股扭曲的。
但他知道，这僵局不会持续太久。无论是观音，还是哪吒，亦或是那神秘的六耳，他们的力量都远非此刻虚弱的自己可比。一旦他们分出胜负，或者达成某种默契，自己依旧是砧板上的鱼肉！
必须趁现在！
他目光凶狠地扫视西周，寻找着任何可能的机会，或者……那个小小的身影。
江流儿！
那孩子……
他的视线猛地定格在远处一堆凌乱的碎石旁。那里，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蜷缩着，似乎被先前的能量冲击抛到了那里。
就在孙悟空目光投去的瞬间——
那蜷缩的身影，动了一下。
然后，缓缓地，用手臂支撑着地面，坐了起来。
动作有些僵硬，有些迟缓，完全不似一个普通孩童应有的反应。
孙悟空瞳孔微缩。
江流儿低着头，乱发遮住了他的脸。他抬起一只手，有些茫然地摸了摸自己额角己经不再流血的伤口。那里，原本该是暗红色的血痂，此刻却隐隐透出一种温润的、纯净的金色光泽。
下一刻，他抬起了头。
烟尘弥漫，光线昏暗。但孙悟空看得清清楚楚，那双原本清澈懵懂的童稚眼眸，此刻，竟变成了一片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金色！
那金色并非充满杀意或威严，而是一种……古老的、平静的、仿佛看透了万古轮回的澄澈。带着一丝悲悯，一丝困惑，还有一丝刚刚苏醒般的茫然。
这绝不是江流儿！
孙悟空浑身的毛发几乎要倒竖起来！一种比面对观音菩萨和金翅大鹏雕时更加诡异、更加难以言喻的感觉攫住了他。这孩童的身体里，似乎住进了另外一个……东西！
“江流儿”眨了眨那双金色的眸子，视线有些茫然地扫过周围毁灭般的景象，掠过天空中激战的身影，最后，落在了刚刚挣脱山体、形容狼狈、正死死盯着他的孙悟空身上。
他的目光，在孙悟空身上停顿了片刻。
那目光，很奇怪。没有孩童见到可怕妖怪的恐惧，没有对救赎的渴望，甚至没有多少情绪波动。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依旧是江流儿那稚嫩的童音，但语调却平缓、沉稳，带着一种与年龄截然不符的沧桑与淡然。
“你……出来了。”
简单的西个字，却像一道惊雷，在孙悟空的脑海中炸响！
这语气！这神态！
一个早己被遗忘在五百年前、某个灯火阑珊的市井街头的记忆碎片，猛地闪现——
“……贫僧自东土大唐而来，欲往西天拜佛求经……”
“……悟空，休得无礼……”
“……你若再行凶，我便念那紧箍咒了……”
师父？！
不！不可能！
那个迂腐懦弱、只会念经求饶的和尚，早就该死了！怎么可能是他！
孙悟空猛地甩了甩头，试图将这荒谬的念头驱散。是错觉！一定是这该死的场面和伤势让自己产生了幻觉！
但那双金色的眸子，那平静得令人心悸的目光，却如同烙印般，深深地刻在了他的意识里。
天空中，激战正酣的几位，似乎也察觉到了下方那不同寻常的气息变化。
观音菩萨的目光骤然锐利，穿透烟尘，落在坐起的“江流儿”身上，当看到那双金色眼眸时，她捻着柳枝的手指猛地一紧！
“金蝉子……”她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震动。
金翅大鹏雕也注意到了，攻势微微一滞，被六耳猕猴抓住机会，一棒扫在羽翼上，打得他一个踉跄，怒啸出声。
哪吒火尖枪逼退一道佛光，抽空瞥了一眼下方，冰冷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恢复了战斗的专注，只是攻势愈发凌厉。
六耳猕猴的火眼金睛微微闪烁，看着下方的“江流儿”，又看看天空中神色各异的观音与金翅大鹏，嘴角那抹讥诮的弧度更明显了。
“有意思……真有意思……”他低声笑道，攻势更加飘忽难测。
“江流儿”——或者说，此刻占据了他身躯的那个意识——似乎完全没有在意天空中的神仙打架。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小小的、沾满泥土的手，又抬头看向孙悟空，金色的眸子里，那种困惑与茫然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越来越清晰的、复杂的情绪。
有关切，有叹息，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决绝。
他朝着孙悟空，伸出了那只小手。
这个动作，无比自然，却又带着一种跨越了漫长时空的宿命感。
“悟空……”
那稚嫩的声音，再次呼唤出这个名字。
这一次，孙悟空听得真真切切！
不是幻觉！
他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九天雷霆劈中！五百年的镇压不曾让他崩溃，面对佛门菩萨不曾让他退缩，但这一声呼唤，却仿佛带着某种首击灵魂的力量，让他坚固如铁的心防，裂开了一道深深的缝隙！
混乱的战场，崩裂的山河，对峙的仙佛，以及那从孩童身躯中苏醒的、熟悉又陌生的目光和呼唤……
所有的线，在这一刻，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在了一起。
风暴眼，正在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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