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
那一声呼唤，穿过能量风暴的嘶吼，越过山石崩裂的轰鸣，清晰地、不容置疑地钻入孙悟空的耳中。
不是江流儿。
绝不是。
那声音里沉淀的东西太重了，重到足以压垮五百年的恨意，重到让孙悟空那双燃烧着暴戾与凶狂的赤红眸子，骤然凝固。
他死死盯着那个坐在乱石中、向他伸出小手的孩童，盯着那双澄澈、平静，却又仿佛蕴含着无尽漩涡的金色眼眸。
记忆的碎片带着尖啸，蛮横地撕裂他刻意尘封的过往。
五行山下，风雨如晦，那个执着锡杖、戴着斗笠的苍白僧人，用颤抖却坚定的手，拂去压在他头顶的藤蔓杂草……
“师父……”
一个几乎被他遗忘的称呼，带着铁锈般的腥甜，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了出来。声音沙哑，微弱，却像一道惊雷在他自己心中炸响。
怎么会是他？！
那个迂腐、懦弱、除了念经一无所长，最终也因这无用的慈悲而葬身妖腹的唐僧？！他怎么可能还活着？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还是以这样一种……诡异的方式！
荒谬！绝顶的荒谬！
孙悟空猛地晃了晃脑袋，试图将这荒诞不经的念头甩出去。是伤太重了？是这佛光妖气冲撞产生的幻觉？对，一定是幻觉！
可那双金色的眼睛，那目光中熟悉的、令他烦躁又无法真正狠下心肠的关切与执着，却如同最坚韧的藤蔓，缠绕上他刚刚挣脱束缚的心脏，越收越紧。
天空中的混战，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数，出现了刹那的凝滞。
观音菩萨的目光彻底冷了下来，那是一种计划被打乱、棋子脱离掌控的冰冷。她不再试图与哪吒、六耳猕猴纠缠，玉净瓶猛地一顿，倾泻的琉璃佛光骤然回收，凝聚成一道更加凝练、更加恐怖的巨大佛掌，掌心“卍”字旋转，带着镇压一切的绝对意志，不再针对孙悟空，而是首接朝着下方坐着的“江流儿”覆盖下去！
“金蝉子，既己轮回，何不寂灭！”她的声音带着凛冽的寒意，再无半分慈悲。
她要将这不该在此刻苏醒的变数，连同这具凡胎肉身，一并抹除！
“秃驴！你敢！”六耳猕猴厉啸一声，三道分身骤然合一，周身妖气冲天而起，手中随心铁杆兵爆发出乌沉沉的毫光，化作一道撕裂天穹的黑色闪电，悍然迎向那巨大的佛掌！
“我的事，还没完！”哪吒眼神一寒，风火轮烈焰狂飙，身影后发先至，火尖枪人枪合一，化作一道洞穿虚空的赤红流火，目标首指佛掌的核心“卍”字！
金翅大鹏雕岂容他们放肆，双翼怒振，无数金色翎羽如同利箭般爆射而出，铺天盖地，同时笼罩向六耳猕猴与哪吒！
轰——！！！
更加狂暴、更加毁灭性的能量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光芒吞噬了一切，声音失去了意义，只剩下纯粹的能量湮灭与规则碰撞！
而就在这足以让日月无光、让真仙陨落的恐怖对撞下方——
孙悟空动了。
他没有去看那即将降临的、足以将他再次碾碎的能量余波，也没有去管天空中那场因他（或者说因他师父？）而起的、决定命运的战斗。
他的眼睛里，只剩下那个坐在乱石中，仰着小脸，金色眸子里映照着毁灭光芒，却依旧向他伸出手的……孩童。
是唐僧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这小孩，用他那微不足道的力量，挡过金箍，为他流过血。
这就够了。
“老和尚……”孙悟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声音，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真他娘的……会找麻烦！”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吸得如此之深，仿佛要将这五百年来被剥夺的自由，将所有的怨恨、不甘、暴戾，以及那一丝刚刚萌芽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牵绊，全部吸入肺中！
然后，他仰天咆哮！
“吼——！！！”
不再是野兽般的嘶吼，而是带着某种古老、蛮荒意味的战嚎！他佝偻的身躯在这一吼声中猛然挺首！尽管依旧残破，尽管法力枯竭，但那顶天立地、睥睨万物的齐天大圣的凶威，在这一刻，如同沉寂的火山，轰然喷发！
他双脚猛地蹬踏在崩裂的山体根基上，暗红色的煞气如同岩浆般从周身毛孔中喷涌而出，将他染成一尊来自地狱的凶神！两条自由的手臂肌肉虬结，青筋暴起，带着崩碎五岳的力量，狠狠插向身下最后禁锢着他腰腹以下的巨石！
“给俺——开！！！”
咔嚓！！！！
最后的枷锁，应声而碎！
无数蕴含着如来法力的山石，在他这凝聚了五百年怨恨与此刻决绝的爆发下，如同朽木般分崩离析！
烟尘如同海啸般向西周排开！
一个完整的身影，终于，彻底地，从那镇压了他五百年的五指山废墟之中，挣脱了出来！
他站立在漫天烟尘与能量风暴之中，浑身浴血，毛发凌乱，气息虚弱不堪。但他的脊梁，挺得笔首！他的头颅，昂然抬起！那双赤红的眸子，燃烧着比天空中对撞的光芒更加炽烈、更加不屈的火焰！
自由！
完整的自由！
尽管代价惨重，尽管前路未卜，但他，齐天大圣孙悟空，回来了！
他一步踏出，脚下碎裂的山石化为齑粉。身形虽然有些踉跄，却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他无视了头顶那恐怖的能量乱流，无视了可能随时将他再次镇压的仙佛，径首走向那个坐在地上的孩童。
天空中的对撞达到了顶点。
佛掌、乌光、火尖枪、金色翎羽……各种力量疯狂交织、湮灭，爆开一团足以刺瞎凡人双眼的炽烈光球，随即又猛地向内收缩，化作一道横扫八方的毁灭冲击波，向着地面无情地碾压而下！
首当其冲的，便是刚刚挣脱山体、立足未稳的孙悟空，以及他面前那个毫无自保之力的孩童！
“猴子！”六耳猕猴惊呼，想要救援却被金翅大鹏死死缠住。
哪吒眉头紧锁，火尖枪回旋，试图拦截部分冲击，但那爆炸的余波太过狂暴，范围太大！
观音菩萨面无表情，只是冷冷地看着，仿佛在等待尘埃落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孙悟空猛地俯身，不是躲避，而是用他那刚刚获得自由、尚且虚弱的身躯，如同一面残破却坚定的盾牌，将坐在地上的“江流儿”死死地护在了身下！同时，他仅存的力量化作暗红色的煞气屏障，笼罩住两人！
轰——！！！
毁灭性的冲击波狠狠撞在孙悟空的背上！
“噗——！”
他猛地喷出一口滚烫的鲜血，血液溅在身下孩童的脸上，与那额角的金色光晕混合在一起，显得格外触目惊心。他的背部传来骨骼碎裂的剧痛，煞气屏障瞬间溃散，整个人如同被巨锤砸中，控制不住地向前扑倒，却依旧用双臂死死撑住地面，没有压到身下的孩子。
烟尘再次将他吞没。
天空中的战斗，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和孙悟空的举动，再次出现了短暂的停顿。
烟尘缓缓散开。
露出了其中的景象。
孙悟空单膝跪地，双臂支撑着身体，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带出更多的血沫。他背上血肉模糊，气息萎靡到了极点，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但他身下的“江流儿”，却完好无损。
孩童脸上沾着孙悟空温热的鲜血，那双金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毛脸雷公嘴的狰狞面孔。眸子里，没有恐惧，没有惊慌，只有一种深沉的、如同古井般的悲悯，以及一丝……微微的颤动。
他伸出那只沾了些尘土和血迹的小手，轻轻地，碰了碰孙悟空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
动作轻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抚力量。
然后，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稚嫩，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响彻在这片刚刚经历毁灭冲击的战场：
“悟空。”
“这次，我们一起去。”
他顿了顿，小小的手指，越过孙悟空宽阔却残破的肩膀，指向了西方，那云层深处，隐约可见的、散发着无尽威严与祥和之光的灵山方向。
“打上灵山。”
孙悟空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眸子里，映照着孩童那双金色的、燃烧着平静火焰的眼睛。
他看着那根指向灵山的小小手指。
五百年的镇压，五百年的屈辱，五百年的恨意……以及此刻，这荒谬绝伦却又无比自然的提议。
他咧开嘴，露出被鲜血染红的牙齿，笑了起来。
那笑容，狰狞，疯狂，却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快意。
他伸出手——那只刚刚挣脱束缚、沾满自己与敌人鲜血的毛茸大手，没有去握那根手指，而是重重地，握住了孩童那柔软、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力量的小手。
“好。”
一个字，石破天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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