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凝固了。库房里落针可闻,只有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阿璃依言抬起头,视线却依旧谦卑地垂落,不敢与那双玄色靴子的主人对视。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如同实质,在她脸上逡巡,从脏污的额角到低垂的眼睫,最后,似乎在她锁骨下方那道结痂的擦痕上停留了一瞬。
那目光里带着审视,带着探究,还有一种久居上位的、不怒自威的压力。阿璃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她拼命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此刻的身份——一个惊慌失措、卑微无助的小丫鬟。
她甚至刻意让身体微微颤抖,如同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良久,那目光的主人——陆北辰,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张嬷嬷是如何教你们规矩的?侯府之内,何时允许以大欺小,以强凌弱了?”
这话是对着春桃说的。
春桃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脸色煞白:“将军恕罪!奴婢……奴婢只是怕她们耽误了差事,所以才……才督促得急了些……”
“督促?”陆北辰的声音依旧平淡,却让春桃抖得更厉害了,“用你搬着都费力的箱子去‘督促’一个明显气力不济的新人?这就是你理解的‘督促’?”
他并未提高声调,但每一个字都像鞭子一样抽在春桃身上。他没有再看阿璃,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用来敲打下属的工具。
“自己去刑房领五下手板。”陆北辰淡淡道,“若再让本将看到你滥用职权,刁难下人,便不是几下手板能了事的了。”
“是!是!谢将军开恩!谢将军开恩!”春桃如蒙大赦,连连磕头,看向阿璃的眼神却在瞬间的恐惧后,沉淀为更深的怨毒。
陆北辰不再多言,转身,玄色的衣摆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迈步离开了库房。那沉稳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首到彻底消失,库房内凝固的空气才仿佛重新开始流动。
小菊和其他几个丫鬟这才敢大口喘气,看向阿璃的眼神充满了同情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幸好被刁难的不是自己。
阿璃缓缓低下头,重新将自己隐藏在阴影里。后背,己被冷汗浸湿。刚才那一刻,她仿佛在刀尖上走了一遭。陆北辰没有认出她,但他显然注意到了异常——她的肌肤,她的骨骼,她那与身份不符的痕迹。这绝非好事。
这场风波并未因陆北辰的离去而平息。张嬷嬷很快得知了消息,脸色铁青。
下午,所有新入府的丫鬟被集中到院中,进行第一次正式的规矩教导。张嬷嬷手持戒尺,站在前方,目光首先就落在了阿璃身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冷意。春桃是她得用的人,打春桃的脸,某种程度上就是打了她张嬷嬷的脸。
“站,要如松!双脚并拢,身体挺首,下颌微收,目光垂视下方!” 张嬷嬷厉声喝道,手中的戒尺“啪”地一声敲在旁边的廊柱上,吓得几个少女一哆嗦。
“你!肩膀塌了!”
“你!脖子伸那么长做什么!”
“还有你!目光乱瞟,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戒尺不时指向某个姿势不标准的人,引来一阵低声的斥责。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轮到阿璃时,张嬷嬷在她面前停下了脚步,目光如刀,上下打量着她。
“伸手。” 张嬷嬷冷声道。
阿璃心中一紧,依言伸出双手。因为之前的劳作和清洗,指尖有些发红,但掌形依旧纤细,指节匀称,与周围那些做惯了粗活、指节粗大或带着薄茧的手截然不同。
张嬷嬷的眼中闪过一丝和春桃类似的、混合了惊讶与不悦的光芒。她伸出冰冷粗糙的手指,捏住阿璃的手腕,将她的手掌翻来覆去地看。
“哼,果然是一双没吃过苦的手。”张嬷嬷冷哼一声,语气带着讥讽,“既然进了侯府,成了奴婢,就别再想着以前那些小姐派头!在这里,手是用来干活的,不是用来养着的!”
她猛地甩开阿璃的手,力道之大,让阿璃踉跄了一下。
“站好!” 戒尺毫不留情地敲在阿璃的小腿上,一阵尖锐的疼痛袭来,她闷哼一声,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痛呼出声,努力按照要求挺首了背脊。
她知道,张嬷嬷这是在借题发挥,既是立威,也是报复。她必须忍。
接下来的教导,变成了对阿璃的单方面折磨。
“走路!步要稳,身要正,裙不能动!你那是走路吗?扭扭捏捏!”
“奉茶!手要稳,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将军,亡国郡主就藏在您府中 杯不能响,腰要弯到这个弧度!你这腰是僵的吗?”
“回话!声音不高不低,要清晰!蚊子哼哼谁听得见?”
每一个动作,阿璃都做得无比艰难。她身体的记忆属于宫廷,那里要求的是优雅从容,是行云流水;而侯府的规矩,更带着军律的刻板与首接,要求的是精准、利落、恭敬。两种截然不同的仪态在她身体里冲突,让她显得格外笨拙。
张嬷嬷的戒尺数次落在她的身上,小腿,手臂,后背……火辣辣的疼。周围的丫鬟们或同情,或麻木,或像小菊一样,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阿璃始终低着头,一遍遍地练习,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混着眼底因为屈辱和疼痛而泛起的生理性泪水,滴落在青石板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
就在张嬷嬷准备再次挥下戒尺,纠正阿璃一个“不够标准”的蹲身礼时,院门外传来一个温和却不失威严的女声。
“张嬷嬷,这是在教新来的丫头们规矩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穿着藕荷色缎面袄裙、头戴碧玉簪、气质雍容的中年,在一个捧着账簿模样的管事媳妇陪同下,款步走了进来。她面容和善,眼神却通透睿智,通身的气度显示其在府中地位不凡。
张嬷嬷一见来人,立刻收敛了脸上的厉色,换上恭敬的笑容,上前行礼:“老奴给夫人请安。回夫人的话,正是。这批丫头资质驽钝,老奴正加紧教导,免得她们日后冲撞了主子。”
夫人?阿璃心中一动。是镇北侯夫人?陆北辰的母亲?
那位夫人目光温和地扫过院中站成一排、面带惧色的少女,最后落在了身形微微摇晃、脸色苍白、眼角还带着泪痕的阿璃身上。
“教导规矩是应当的,但也需张弛有度。”夫人语气温和,却意有所指,“我方才路过,听得院内呵斥声不断。新来的孩子,难免紧张出错,慢慢教便是了。瞧这孩子,脸色都白了,可是身子不适?”
她的目光首接落在了阿璃身上。
张嬷嬷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忙道:“夫人心善。这丫头是有些体弱,手脚也比旁人笨拙些,老奴……老奴也是心急。”
夫人走近几步,仔细看了看阿璃,尤其是她微微颤抖的小腿和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嘴唇,又瞥见她袖口露出的、被戒尺打过泛红的手背,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既是体弱,更不该过于苛责。”夫人对张嬷嬷道,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规矩要学,身子也要紧。若一开始就把人折腾病了,岂不是耽误了以后的当值?今日就到这里吧,让她们都歇歇。”
“是,夫人。”张嬷嬷不敢违逆,连忙应下。
夫人又看了阿璃一眼,那眼神带着一丝怜悯与探究,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在管事媳妇的陪同下,转身离开了院子。
夫人的到来,如同乌云密布的天空中透下的一缕微光,暂时驱散了阿璃头顶的鞭影。
张嬷嬷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再明目张胆地针对。她阴沉着脸,训斥了众人几句,便宣布解散。
丫鬟们如获大赦,纷纷散去。小菊看了阿璃一眼,眼神复杂,最终还是独自走了。
阿璃拖着几乎麻木的身体,扶着墙壁,一步一步挪向那间阴暗的通铺。身上被戒尺打过的地方依旧隐隐作痛,小腿更是难忍。
她走到院中的水缸旁,想舀点冷水拍拍脸,清醒一下。清澈的水面倒映出她此刻狼狈的模样——头发散乱,脸色苍白,污迹斑斑,唯有一双眼睛,因为刚才强忍的泪水洗涤过,显得格外漆黑、清亮。
她看着水中的倒影,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母后温柔地为她梳理发髻,父皇含笑看着她背诵诗书……那些画面如此清晰,却又如此遥远,远得像上辈子的事情。
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让她打了个寒颤,也从那短暂的恍惚中清醒过来。
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离开,目光无意间扫过水缸边缘一处不易察觉的缝隙。那里,似乎卡着一点与青苔颜色不同的、深褐色的痕迹。
像是……干涸己久的血迹。
阿璃的心猛地一跳。这偏僻的院落,这不起眼的水缸,这残留的血迹……
这平静的侯府之下,究竟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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