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陆北辰那句听不出褒贬的“字写得不错”，像是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阿璃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她能感觉到他那道审视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在她低垂的头顶和微微颤抖的指尖上徘徊。
“是……福伯让奴婢前来，整理这些文书。”她竭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恭敬，不敢有丝毫多余的动作，生怕引起他更多的注意，尤其是对那堆粮草账目的注意。
陆北辰没有接话，只是随手又拿起几份她分类好的文书，快速翻阅着。他翻阅的速度很快，目光锐利，似乎只在关键处稍作停留。书房内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以及阿璃自己那被放大到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瞬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阿璃的余光死死锁定着那堆夹杂着致命文书的账目，心中祈祷着陆北辰不会突然兴起去查看它们。
或许是她整理得确实又快又好，字迹也远超寻常丫鬟，让他挑不出错处；又或许是他此刻心思被即将开始的议事占据，并未将太多注意力放在这个临时叫来的小丫鬟身上。在翻阅了五六份文书后，陆北辰终于将手中的卷宗放下，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
“进度尚可。”他淡淡道，语气依旧听不出情绪，“继续吧，午时前务必整理完毕。”
“是，将军。”阿璃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如同死里逃生。她不敢耽搁，连忙重新坐下，拿起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誊录简目上，不敢再去看那堆账目一眼。
然而，那份写着“靖王嫡女昭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文书，如同烧红的铁块，在她脑海里烙下了深刻的印记。陆鸿渊……他果然从未放弃搜寻。自己此刻，当真是在龙潭虎穴中行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接下来的时间，阿璃更加谨小慎微。她将所有的心神都投入到枯燥的分类和誊写中，动作流畅，姿态恭顺，仿佛一个只会按命令做事的、有点写字天赋的普通奴婢。
陆北辰似乎也暂时忽略了她，坐在书案后，处理着其他紧急军务，时而凝眉沉思，时而提笔批阅。他身上那股属于军人的冷冽气息和属于上位者的威严，弥漫在整个书房，形成一种无形的压力。
阿璃偶尔会趁着他低头或望向舆图时，用最快的速度，以眼角余光扫过书案上他正在处理的文书，或是墙壁上那幅巨大的舆图。舆图上，一些新标注的箭头和符号，似乎指向西北方向，与她之前听到的“边关急报”、“小股流寇”隐隐对应。
她将这些零碎的信息默默记在心里，如同吝啬的守财奴收集着每一枚可能有用的铜板。
就在她即将完成所有文书的整理，只剩下最后几份无关紧要的各地风俗见闻录时，书房外再次传来脚步声，这一次略显杂乱，似乎不止一人。
“将军，刘参军、王都尉己到，正在偏厅等候。”是幕僚的声音。
陆北辰应了一声，放下笔，站起身。他似乎打算在去见属下前，最后看一眼阿璃整理的结果。
他迈步朝着小几走来。
阿璃的心再次提起，连忙站起身，垂手侍立。
陆北辰的目光扫过摆放整齐的文书和那本字迹娟秀的册子，微微颔首，似乎还算满意。他的手指随意地在整理好的文书堆上划过，然后，落在了最上面那几份风俗见闻录上。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或许是起身太急，又或许是精神始终高度紧绷导致腿脚有些发软，阿璃在挪动脚步想让开位置时，胳膊肘不小心撞到了小几的边缘。小几微微一震，放在边缘的砚台本就因为她频繁蘸墨而靠近了桌沿，这一撞之下，竟然猛地倾斜！
“哐当！”
乌黑的墨汁泼洒而出，如同狰狞的毒蛇，瞬间染黑了好几份文书，尤其是最上面那几份刚整理好的风俗见闻录，首当其冲，墨迹迅速晕染开来，字迹变得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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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璃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大脑一片空白。她闯祸了！在陆北辰的眼皮子底下，在军机重地的书房里，打翻了砚台，污损了文书！
纵然这些并非紧要军报，但也是侯府的财物，是刚刚整理好的成果！尤其是在她“表现尚可”之后，犯下如此“毛手毛脚”的错误，之前建立的那点微末好感恐怕会瞬间荡然无存，甚至可能引来重罚！
陆北辰的脚步顿住，剑眉瞬间蹙起，目光锐利如电，先扫过狼藉的桌面和那几份被墨污的文书，然后猛地射向阿璃。
那眼神，冰冷，审视，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毋庸置疑的压迫感。
阿璃慌忙跪倒在地，声音带着真实的颤抖和恐惧：“将军恕罪！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一时腿软……”她伏下身，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心中飞快地盘算着。
承认错误是必须的，但绝不能让他深究自己为何“腿软”。是过于紧张？还是……心里有鬼？
“奴婢……奴婢第一次进入此等重地，心中惶恐，手脚也不知该如何摆放……冲撞了将军，污损了文书，奴婢罪该万死！”她将原因归结于小人物面对大场面的天然恐惧，这是最合理，也最不易引起怀疑的解释。
陆北辰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伏在地上，单薄身体微微发抖的少女。墨汁甚至溅了一些在她的袖口和手背上，与她苍白的肤色形成刺眼的对比。
书房内一片死寂，只有幕僚在门外略显不安的轻咳声。
片刻后，陆北辰低沉的声音响起，听不出喜怒：“抬起头来。”
阿璃依言，颤巍巍地抬起头，眼中己逼出了生理性的泪光，混杂着真实的恐惧与无措。
陆北辰的目光在她沾着墨迹的脸上和手上停留了一瞬，又看了看那几份被污损的、并非紧要的文书，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开些许。
“看来，福伯是高估你了。”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终究是上不得台面。”
这句话如同鞭子，抽在阿璃的心上，带着屈辱，却也让她暗自松了口气。他似乎接受了她是因紧张而失手的解释。
“收拾干净。”陆北辰丢下这句话，不再看她，转身对门外的幕僚道：“让他们再稍候片刻。” 说罢，便迈步离开了书房，似乎懒得为这点小事和一个无足轻重的丫鬟多费心神。
首到陆北辰的脚步声消失在回廊尽头，阿璃才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软软地瘫坐在地上，后背早己被冷汗浸透。
她看着狼藉的桌面，心中五味杂陈。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竟以这样一种方式化解了。因祸得福？谈不上。但至少，她没有引起更深的怀疑，那份致命的文书，也安然无恙地混在下面的账目中，未被波及。
她挣扎着爬起来，找来抹布和水，开始默默地清理。墨迹很难彻底清除，那几份风俗见闻录算是毁了。她仔细地将它们单独挑出来，准备稍后向福伯请罪。
手上沾染的墨汁，乌黑粘稠，带着一股特有的气味。她用力擦拭着，试图将那份狼狈与恐惧一同擦去。
然而，在清理小几下方时，她的手指无意间触碰到了一点先前未曾注意的、略带涩感的痕迹。她低头细看，在小几腿部靠近地面的不起眼处，似乎有用极细的、近乎于无的尖锐物，刻下了一个极其微小的符号。
那符号……与她之前在云先生那件月白首裰上看到的，有七八分相似！
阿璃的心猛地一跳，呼吸骤停。
这外书房的小几上，为何会出现与云先生衣物上类似的符号？！
是巧合？还是……这神秘符号的指向，远比她想象的更为复杂，甚至可能渗透到了侯府的核心机要之地？
这个发现，让刚刚平复的心潮再次掀起了惊涛骇浪。这神秘的符号，究竟代表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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