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雪原一役，蛮族元气大伤，王庭远遁，北境迎来了久违的和平。捷报如同长了翅膀，飞遍帝国的每一个角落。“飞鸿将军”禾如非的名字，不再是边军中的一个传奇，而是响彻整个天下的军神象征。他的名字与这场决定国运的胜利紧紧联系在一起，受万民敬仰，令将士归心。
封赏的圣旨己在路上，加官进爵，世袭罔替的恩荣几乎可以预见。然而，就在这荣耀的巅峰，一纸来自禾家的家书，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到了禾晏手中。
信是祖父禾元亮亲笔，字里行间充满了作为长辈的关切与骄傲，言称她多年征战辛苦，家族己备下盛宴，盼她速归，一则庆功，二则阖家团聚，共享天伦。信的末尾，笔触格外殷切：“……汝乃禾家之骄傲，归来之日，便是家门重光之时。”
“禾家之骄傲……”禾晏着信纸上那五个字，内心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多年沙场浴血，无数次死里逃生，支撑她的，除了那股不肯服输的狠劲，或许，在最深的潜意识里，也藏着那么一丝微弱的渴望——渴望这用命搏来的一切，能换来家族一丝真心的认可，能让她这个“影子”，也能站在阳光下，哪怕只有一瞬间。
她向上峰告假，理由充分。主帅允准，并笑着叮嘱她早日归来接受封赏。肖珏彼时正在处理繁重的善后军务，闻讯后，只是抬眸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深沉难辨，最终只淡淡道：“京城水深，万事小心。”
他的提醒，像一粒投入湖面的石子，但彼时己被那丝虚幻的“认可”所扰的禾晏，并未深想。
她带着一身尚未痊愈的伤疤和满身风尘，踏上了归京之路。离开时，是朔风凛冽的边关；抵达时，是京城和煦的春风。
禾家府邸，张灯结彩，仆从如云，处处洋溢着真正的、毫不掩饰的欢庆气氛。这与她记忆中那个冰冷、压抑的祠堂判若两地。
宴设花厅，精致而温馨，没有外人，只有禾家核心的几人。祖父禾元亮坐在主位，脸上带着难得的、近乎慈祥的笑容。母亲坐在下首，眼神躲闪，却强撑着笑意。而她的堂姐，那位真正的、娇弱的禾如非，也穿着一身利落的锦袍，坐在祖父身侧，脸上泛着兴奋的红光，看她的眼神，带着一种奇异的热切。
“非儿，辛苦了！”禾元亮亲自举杯，声音洪亮，“你为家族立下不世之功，是禾家当之无愧的骄傲！来，满饮此杯，为父……不，祖父为你洗尘！”
“祖父……”禾晏（此刻，她几乎以为自己就是“禾如非”）看着眼前晶莹剔透的酒杯，看着祖父那“殷切”的目光，看着母亲那欲言又止的神情，看着堂姐那过于灼热的注视……那一刻，沙场的机敏与警惕，似乎都被这看似温暖的“亲情”所麻痹。
或许，她真的被认可了？或许，多年的付出，民间诡异故事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终于有了回报？
那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如同黑暗中的萤火，让她放松了最后的心防。
她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酒液甘醇，带着世家特有的馥郁香气。然而，滑入喉管的瞬间，一股灼烧般的剧痛猛地炸开！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刺穿五脏六腑！
“呃……！”
酒杯从她手中滑落，碎裂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捂住腹部，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主位上的祖父。
禾元亮脸上的慈祥笑容早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如同打量一件废弃物品的漠然。旁边的禾如非，则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混合着贪婪与快意的笑容。
“为……为什么……”鲜血从她嘴角溢出，她支撑着桌沿，才能不让自己立刻倒下。
“为什么？”禾元亮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飞鸿将军的荣耀，只能属于禾如非。你一个女子，一个影子，知道的太多，功劳太大，活着，就是最大的威胁。”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因痛苦而蜷缩的身影，语气平淡地陈述着最残酷的事实：“功高盖主，何况你并非真主。女子之身，欺君大罪。任何一条，都足够你死上无数次。你能有今日，全赖家族栽培。如今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便是你最后的归宿，也是你为家族尽的最后一份力。”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冰刃，将她心中最后那点微弱的幻想彻底斩碎，连同她的心脏，一起凌迟。
原来，从未有过认可，从未有过温情。
自始至终，她都是一枚棋子。用的时候，她是禾家最锋利的刀；不用的时候，她便成了需要被彻底销毁的隐患，以免玷污了禾家“真正”嫡子禾如非的完美名声。
无尽的怨恨与不甘如同岩浆般在她胸中喷涌！她不甘心！她为禾家挣来了无上荣光，却要用自己的性命来为这荣光陪葬！
她看着禾如非那张因为即将完整接收她一切功勋而兴奋得扭曲的脸，看着祖父那冷漠无情的眼，视野开始模糊，身体的力量急速流逝。
“禾……家……”她咬着牙，鲜血染红了齿缝，用尽最后力气吐出这两个字，里面浸透了血海深仇。
最终，她支撑不住，带着对这虚伪家族的刻骨诅咒，带着对这无情命运的无尽愤懑，带着对北疆风雪、对某道冰冷又关切目光的最后一念，重重地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窗外，依旧是京城和煦的春风，府内，隐约还能听到前院隐约的喧闹。
而缔造了“飞鸿”传奇的真正灵魂，却在这场精心策划的“家宴”中，悄无声息地陨落。
鸟尽弓藏，不外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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