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有财觉得，自己这辈子做的最亏本买卖，大概就是娶了林婉儿。
初夏的阳光还不算毒辣，透过青布车帘的缝隙，在车厢里投下跳跃的光斑。马车晃晃悠悠，碾过青石板路，朝着清水镇的方向行去。可田有财的心，却像是被扔进了三九天的冰窟窿里，拔凉拔凉的。
他，田有财，清水镇有名有号的小地主，坐拥良田几百亩，镇上还有几家收益不错的铺面，不敢说富甲一方，那也是家底殷实。可自打三日前成了亲，娶了这位城里来的表妹林婉儿，他感觉自己的钱袋子就跟破了洞似的，银钱哗啦啦地往外流，止都止不住。
此刻，他怀里仿佛还揣着个炭火炉，烫得他心尖儿首抽抽——那是一个小时前，在城里“玲珑阁”买下的那支羊脂玉簪花掉的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啊！够他田家上上下下吃用大半个月了！能买好几石上好的粮食！能给他那心爱的粮仓再添个小角！
他忍不住偷偷掀开车帘一角，瞄了一眼坐在身旁的新婚妻子。
林婉儿正低头把玩着那支新得的玉簪，嘴角噙着一抹浅笑。阳光照在她白皙的侧脸上，睫毛纤长，鼻梁秀挺，确是极好的容貌。可落在田有财眼里，这分明就是尊用银子堆起来的玉菩萨，还是专会吸他钱财的那种！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呢？
哦，对，是回门礼成，从岳家出来，打道回府。马车途经城西最繁华的市集，林婉儿便嚷着要下车瞧瞧。他当时就该严词拒绝的！怎么就鬼迷心窍地答应了呢？
然后，她就停在了玲珑阁前，看中了这支簪子。
那掌柜的舌灿莲花，什么“玉质温润，最配夫人这般清雅气质”，什么“做工精巧，乃是大师傅亲手雕琢”。田有财在一旁听得眼皮首跳，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响得震天：这得卖多少斤粮食才能赚回来？铺子里得卖出多少匹布？
他当时是拒绝的，必须是拒绝的！
“婉儿，这……这玉看着寻常，改日为夫去南洋商队那里，给你寻块更好的。”他试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主要是动之以钱）。
林婉儿却只是转过头，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盈盈望着他，也不说话，纤细的手指捏着那簪子，轻轻在他袖口蹭了蹭，嗓音又软又糯：“表哥……”
就这一声，田有财感觉自己半边身子都麻了。
周围还有几个相熟不相熟的行人驻足，目光在他和林婉儿之间逡巡，隐约还能听到低语：“瞧，那不是田老板吗？对新媳妇可真上心。”“是啊，玲珑阁的东西可不便宜。”
田有财脸上有些挂不住，心里那杆秤剧烈摇摆。一边是白花花的银子，一边是自家娘子的眼神和那点可怜的、身为男人的面子。
“买！掌柜的，包起来！”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动作却是极快，生怕慢一秒自己就会后悔，钱袋己经掏了出来，二两碎银“啪”地一声落在柜台上，利索得仿佛那银子烫手。
掌柜的笑逐颜开，连声恭维：“田老板大气！夫人好福气！”
福气？田有财心里在滴血。他感觉自己不是娶了个媳妇，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田家小账本 是请了尊专门散财的童子回家。
马车一个颠簸，将田有财从痛苦的回忆中拽了回来。他叹了口气，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个明显瘪下去的荷包。
“怎么了，表哥？还在心疼那二两银子呢？”林婉儿不知何时收起了簪子，歪着头看他，眼里带着狡黠的笑意，像只得逞的小狐狸。
田有财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挺首了腰板，强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胡说！区区二两银子，你夫君我……我还不放在眼里！”天知道他说出这话时，心都在颤抖。
林婉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声音清脆如山涧清泉：“得了吧，我方才可瞧见了，付钱的时候，你脸上的肉都在抖呢。”她凑近了些，身上淡淡的馨香传入田有财鼻尖，语气带着戏谑，“我说表哥，你挣那么多钱，一个个都恨不得穿在肋巴骨上，抠得紧紧的。怎么，是打算一个个都带到底下去，等着到了下头继续当你的土财主吗？”
“你！你胡吣什么！”田有财彻底炸毛了，胖乎乎的脸涨得通红，又急又气，“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大吉大利！什么底下不底下的！我……我那是勤俭持家！持家你懂不懂？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看看你这大手大脚的性子，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找到了情绪的宣泄口，开始细数起来：“上回你要吃那什么劳什子糖人，花了五文！前儿个非要买那镇东头老李头的什么鲜花饼，又花了十文！还有昨天……”
林婉儿也不恼，就那么笑吟吟地听着，偶尔还点点头，像是在欣赏什么有趣的表演。等他喘气的工夫，才慢悠悠地开口：“是是是，都是我不好，花了您田大老爷的银子了。可那糖人你不是也吃了大半？鲜花饼你一口气吃了三个，差点噎着？再说了，”她眼波流转，扫过田有财气鼓鼓的脸，“我花我自家夫君的钱，天经地义，难不成，你还想留给别人花？”
“你……”田有财被她一句话噎住，后面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一张脸憋得通红，半晌才悻悻地甩下车帘，瓮声瓮气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车厢里安静下来，只剩下车轮辘辘前行的声音。
田有财靠着车壁，生着闷气。可奇怪的是，虽然心疼那二两银子，虽然被林婉儿的话气得跳脚，但当他眼角余光瞥见她将那支玉簪小心翼翼收入一个绣工精致的锦囊时，心里某个角落，又莫名地软了一下。
好像……好像她戴上，是挺好看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按了下去。不行！田有财，你不能被美色所惑！勤俭持家才是立身之本！今晚回去就要看账本！必须把这两天的“亏空”从别的地方省出来！
对，明天就让厨房少做一个肉菜！
他在这边暗自下定决心，盘算着如何“开源节流”，填补娘子“散财”造成的窟窿。而一旁的林婉儿，看着自家夫君那副一会儿肉痛、一会儿纠结、一会儿又咬牙切齿的丰富表情，嘴角的笑意愈发深了。
这往后的日子，看来是不会无聊了。
马车晃晃悠悠，载着这对新婚燕尔、心思各异的夫妻，驶向那个即将充满鸡飞狗跳的家。而田有财那本厚厚的家庭账本上，关于“林氏开支”的这一页，才刚刚掀开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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