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田有财生物钟极准,几乎是窗外传来第一声鸟叫时,他便睁开了眼。昨夜抱着账本自我安慰(主要是计算如何从别处省回那二两银子)到半夜,此刻眼底还带着些青黑,但一想到今日要去田庄巡视春耕,整个人便像是上了发条般精神起来。
田庄,那是他田家基业的根本,是他安全感的来源。看着仓廪充实,禾苗茁壮,比抱着银票睡觉还让他踏实。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生怕吵醒了里侧还在酣睡的林婉儿。昨夜她似乎睡得晚,借着烛光不知在绣什么东西。田有财心里嘀咕了一句“又费灯油”,却也没真去说她。
穿戴整齐,他习惯性地摸了摸枕下——那里放着一个硬皮小本子和一截炭笔,是他随时记录开销和灵感的“宝贝”。确认无误后,他才踱步出房。
堂屋里,老管家田福早己候着,桌上摆着简单的早膳:清粥,咸菜,还有几个白面馒头。
“少爷,少夫人还未起?可要老奴去请?”田福躬身问道。
“不用不用,让她睡着。”田有财摆摆手,坐下端起粥碗,吸溜了一口,又拿起一个馒头,掰开,仔细看了看里面的气孔,点点头,“今儿这面发得不错,没浪费酵母。”
田福早己习惯自家少爷这做派,笑着应道:“是,厨娘现在都小心着呢。”
正吃着,林婉儿也收拾妥帖出来了。她今日换了一身藕荷色的棉布裙衫,未施粉黛,长发简单绾起,插着昨日新买的那支玉簪,显得清爽利落。
“表哥起得真早。”她声音还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
田有财瞥见她发间的玉簪,心口又是一窒,赶紧埋头喝粥,含糊道:“嗯,要去田庄看看,春耕耽误不得。”
林婉儿在他旁边坐下,看了眼桌上的早膳,也没说什么,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用罢早饭,套好马车,田有财、林婉儿带着田福和一个小厮,便往城外的田家庄子去。
马车出了镇子,道路渐渐变得有些颠簸。初夏的田野,满目翠绿,秧苗己有寸许高,在晨风中舒展着身姿。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田有财的心情明显好了起来,他掀开车帘,贪婪地看着窗外属于他的土地,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打着,嘴里低声盘算:“东头那三十亩水田,秧插得密了些,得提醒王老栓间间苗……西坡那二十亩旱地,今年种了豆子,看这长势,只要雨水跟上,收成应该不错……”
林婉儿还是第一次跟他来田庄,看着窗外广阔的田野,也觉得心胸开阔不少。她听着田有财的喃喃自语,觉得新奇,这个平日里为几文钱斤斤计较的夫君,此刻眼里却闪着一种别样的光彩,专注而……精明。
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在一处庄院前停下。这庄院不算大,但收拾得干净整齐,几间青瓦房,旁边是成排的谷仓和农具房。早有庄头王老栓得了信,带着几个佃户等在门口。
“东家来了!”王老栓是个五十多岁的黑瘦老汉,见到田有财,脸上堆满了笑,却又带着几分敬畏。
田有财下了车,挺了挺并算不上伟岸的腰板,努力做出沉稳的姿态,微微颔首:“老王,春耕都差不多了吧?”
“回东家,差不多了,就差后山那十几亩坡地,土硬,费些功夫,再过两日也能完。”王老栓连忙回道。
“嗯,带我去地里看看。”田有财说着,便迈步往田埂上走。林婉儿跟在他身后,田福和王老栓等人簇拥着。
一到田里,田有财就像变了个人。他不再是在镇上铺子里那个看着账本拨算盘的老板,而是真正扎根土地的田舍郎。
他蹲下身,抓起一把泥土,在手里捻了捻,又看了看秧苗的根部,对王老栓道:“这地肥力还成,但今年雨水多,排水沟得再挖深半尺,不然夏天一场大雨,这苗就得泡坏了。”
“是是是,东家看得准,回头我就让人去挖。”王老栓连连点头。
他又走到堆放农具的地方,拿起一把犁头,用手指敲了敲,听着声音,眉头就皱了起来:“老王,这犁头该换了,听这声儿,里面怕是有裂纹了,再用下去,耽误耕田不说,万一碎了,伤着人更麻烦。”
王老栓面露难色:“东家,这……这才用了两年……”
“两年怎么了?东西要用在刀刃上!该省得省,该花得花!”田有财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回头去镇上铁匠铺,定两把新的,钱从我账上支。”他说这话时,脸上是真心疼,但语气却斩钉截铁。
林婉儿在一旁看着,心里微动。她想起昨日买簪子时他那副肉痛的模样,与此刻为了一把可能影响收成的犁头而果断花钱的样子,简首判若两人。
巡视完主要田地,田有财又去查看了谷仓。他让人打开仓门,走进去,里面堆放着去年收的粮食,保存得很好。他抓起一把谷子,颗粒,干燥洁净。他脸上这才露出真正舒心的笑容,仿佛看着的不是粮食,而是闪闪发光的金子。
“粮仓是根本,一定要看管好,防潮防鼠,一刻不能松懈。”他叮嘱着王老栓。
“东家放心,小的晓得轻重。”
从庄院出来,正准备上车回去,路过一处低矮的茅草屋时,听到里面传来孩子的啼哭声和大人的低声呵斥。
田有财脚步顿了顿,看向王老栓。
王老栓叹了口气:“是赵西家的小子,前几天下河摸鱼,着了凉,发热咳嗽好几日了。赵西家劳力少,去年收成又一般,怕是……舍不得请郎中抓药。”
田有财的胖脸立刻皱了起来,像是吞了只苍蝇。他看了看那破败的茅屋,又看了看身旁的林婉儿——她正望着那屋子,眉头微蹙,眼中带着怜悯。
“哼!不会过日子!”田有财低声骂了一句,不知是在骂那孩子贪玩,还是骂赵西家穷困。他烦躁地原地转了个圈,然后猛地停下,对田福低声道:“福伯,回去后,让账房支……支五百文钱,不,三百文!给老王,让他看着给赵西家请个郎中,抓点药。真是的,孩子病了都不治,耽误了干活怎么办!”
他说完,像是生怕别人看见,也不等田福回应,快步钻进了马车,还不住地嘟囔:“败家!真是败家!这年头,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田福显然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事,面色如常地应下,低声对王老栓交代了几句。
王老栓千恩万谢,朝着马车方向作揖。
林婉儿站在原地,看着那晃动的车帘,方才田有财那副气急败坏、仿佛又“破了大财”的模样还在眼前,可他吩咐田福时那压低的声音,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果断。
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个“抠门”的夫君,心里似乎藏着一本更复杂的账。那本账上,不只有银钱的数字,似乎还有些……别的东西。
她唇角不自觉微微弯起,转身也上了马车。
车内,田有财正抱着胳膊,闭目养神,只是那紧蹙的眉头和偶尔抽动的嘴角,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林婉儿在他身边坐下,轻轻说了句:“表哥,那支簪子,我很喜欢。”
田有财眼皮动了动,没睁开,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只是那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点点。
马车晃晃悠悠,开始返回镇上。车外是生机勃勃的田野,车内是各自心思的夫妻。田有财的“小账本”上,今日又添了一笔意料之外的“善款支出”,让他心痛不己。而林婉儿的心中,却对未来的日子,生出了更多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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