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田庄回来,在府里用了顿简单的午膳——因着早上“破费”了三百文药钱,田有财特意吩咐厨房,今日只两菜一汤,不见半点荤腥。他自个儿吃得面不改色,林婉儿瞧着桌上那清汤寡水的炒青菜和咸菜豆腐,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终究没说什么,只是心里对这夫君的“抠门”有了新的认识。
饭后稍歇,田有财便又坐不住了。田庄是根本,镇上的铺子则是活水,是他银钱进项的重要来源,同样疏忽不得。
“我去铺子里转转。”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半新不旧的绸衫,对林婉儿道。本以为她会留在家里歇着,毕竟田庄一路颠簸辛苦。
谁知林婉儿也站了起来,理了理裙摆,语气自然:“我同表哥一起去吧,整日在家也无趣,正好瞧瞧咱们家的铺面。”
田有财心里咯噔一下,“咱们家”这三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怎么听着那么……费钱呢?他张了张嘴,想找个理由拒绝,比如“铺子里杂乱”、“掌柜们议事不方便”,可看着林婉儿那清澈又带着点好奇的目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罢了,去看看也好,正好让她知道知道,这钱挣得不易,以后花起来也能……手紧着点?
“随你。”他故作淡定地吐出两个字,率先朝外走去。只是那脚步,莫名沉重了几分。
田家在镇上有两家铺面,一家是布庄,名叫“锦云轩”,另一家是米铺,叫“丰裕号”。两家铺子都在镇西还算热闹的街上。
他们先去的是“锦云轩”。
掌柜姓李,是个精干的中年人,见到东家来了,忙迎了出来,见到身后的林婉儿,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是新进门的东家夫人,赶紧又行礼问安。
铺子不算很大,但收拾得干净利落。一匹匹布料整齐地码放在货架上,从便宜的棉布、麻布,到稍贵些的绸缎、纱罗,种类倒也齐全。只是此刻午后,店里并无客人,显得有些冷清。
田有财背着手,在店里踱步,目光扫过货架,问道:“李掌柜,这个月行情如何?”
李掌柜脸上立刻堆起职业的笑容,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愁色:“回东家,这个月……还行,还行。就是斜对面新开的那家‘彩衣阁’,进了些时兴的苏杭花样,价格压得低,抢去了不少老主顾。咱们这……生意比上月淡了些。”
田有财的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生意淡了,就意味着进项少了!这比割他的肉还难受。
他走到账台后,拿起这个月的账本,翻看起来。越看,脸色越沉。果然,流水比上月少了两成不止。
“哼,苏杭花样有什么稀奇?不过是噱头!”田有财合上账本,语气不悦,“咱们的布料实在,价格公道,老主顾终究会回来的。”他这话像是在安慰李掌柜,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林婉儿没说话,自顾自在店里看了起来。她摸了摸架上的布料,又看了看陈列的方式。所有的布匹都是按品类、价格高低排列,规规矩矩,却也死板,毫无特色可言。墙上光秃秃的,货架之间的过道也有些狭窄。
她想起在城里时,那些生意好的绸缎庄,不仅布料花样新颖,店里的布置也极为讲究,会用一些零头布料扎成花饰点缀,或者挂上几件成衣样品,吸引顾客。
她走到一匹颜色颇为鲜亮的湖绉前,这布料质地不错,颜色也正,但被塞在一堆深色布料旁边,很不起眼。
“李掌柜,”林婉儿开口,声音柔和,“这匹湖绉,若是单独拿出来,用个好看的架子支在门口光亮处,再搭上同色系的丝线或者几颗素雅的扣子摆在一起,是不是更引人注目些?”
李掌柜闻言,看了看那布,又看了看田有财,迟疑道:“夫人说得是……只是,单独支个架子,又要费工夫,那搭着卖的丝线、扣子,也得是本钱……”
田有财一听“本钱”两个字,耳朵就竖起来了,立刻反驳:“就是!婉儿你不懂,做生意讲究个实在,搞那些花里胡哨的做什么?平白增加开销!有那闲工夫,不如想想怎么多卖几匹布实在!”
林婉儿也不恼,继续道:“那若是将店里货架挪动一下,空出些地方,摆上两张桌椅,备上些寻常的茶水,让客人逛累了能歇歇脚,是不是能留住客人多看看?”
“茶水?!”田有财声音都拔高了几分,“那茶叶不要钱?烧水不要柴火?伺候茶水不要人工?万一客人泼洒了,弄脏了布料,损失更大!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只觉得娘子每一个主意都在试图掏空他的钱袋子。
林婉儿看着他如临大敌的模样,心里好笑,面上却故作叹息:“唉,我也就是随口一说。只是瞧着对面‘彩衣阁’人来人往,他们店里似乎就挂了成衣,还点了熏香呢。”
田有财一听,更气了:“熏香?!那得多少钱?!净学些败家的玩意儿!咱们田家做生意,靠的是诚信,是口碑!”
话虽这么说,但他心里也跟猫抓似的难受。对面生意好是事实,可他实在不愿意投入更多的本钱去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在他看来,每一文钱都得花在看得见的“刀刃”上,比如换犁头,比如买种子。
接下来查看库房,田有财更是斤斤计较,对着账本清点库存,反复叮嘱李掌柜要防潮防蛀,减少损耗。
从“锦云轩”出来,田有财的脸色不大好看。布庄生意下滑,像块石头压在他心上。
接着他们又去了“丰裕号”米铺。米铺生意倒是平稳,毕竟米粮是必需品。田有财仔细检查了米仓,查看了新米的成色,又和米铺掌柜核算了一下最近的进出,脸色才稍稍缓和。
但即便如此,在听到掌柜说想雇个半大的小子帮忙搬运,免得忙时顾不上时,田有财又立刻否决了:“雇什么人?工钱不是钱?我跟福伯偶尔也能来搭把手!实在忙不过来,让隔壁铺子伙计临时帮衬一下,给几个铜板就是了,哪用得着常年雇人?”
从米铺出来,日头己经偏西。
回去的路上,田有财闷闷不乐,脑子里全是布庄下滑的流水和娘子那些“费钱”的建议。他感觉自己的钱途,因为对面那家新店和身边这个总想“创新”的娘子,变得一片黯淡。
林婉儿看着他紧锁的眉头,忽然轻声开口:“表哥,我知道你担心开销。但有时候,花小钱,或许能赚大钱呢?就像田庄那把犁头,若是不换,耽误了春耕,损失岂不是更大?”
田有财脚步一顿,侧头看她。
夕阳的余晖落在她脸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她眼神清亮,带着一种他未曾细想过的聪慧。
“铺子也一样。”林婉儿继续道,“若是一首死气沉沉,客人都被对面抢走了,那才是最大的亏本。试着变一变,哪怕只是一点点,或许就有转机呢?”
田有财沉默了。他心里那副算盘又开始噼啪作响,只不过这次,算的不再是单纯的支出,而是开始权衡“投入”与“可能产出的收益”。这对他来说,是一种陌生的计算方式。
他哼了一声,没有首接回答,只是加快了脚步:“妇人之见……回去再说!”
但林婉儿看着他的背影,却微微笑了。她没有错过他方才那一瞬间的迟疑和思索。
看来,她这“散财童子”的名号,或许还能有点别的用处。这经营之道上的“斗法”,似乎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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