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济堂刘大夫因陈年旧案被顺天府带走的消息，像一根投入心湖的刺，让凌蔚无法平静。母亲手札上那被圈出的“幽萝藤”，与“蚀心草”的关联，还有这恰到好处的“旧案重提”……这一切仅仅是巧合吗？
她需要更多的信息。而信息来源，无非两条路：明面上的查访，以及……暗地里的探查。
明面上的查访风险太大，她这个新晋靖王妃，贸然去打探十几年前的医馆旧案，无异于打草惊蛇。那么，只剩下一条路。
是夜，月黑风高。
凌蔚换上了一身和周大牛借来的、浆洗得发硬的深灰色粗布短打，用布条紧紧束住袖口和裤腿，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眸子。她将一头青丝利落地盘在脑后，插上几根毫无装饰的乌木簪固定。
特种兵的潜伏与渗透技能，在这一刻被重新唤醒。她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翻过靖王府的后墙，按照白日里记下的京城粗略舆图，向着顺天府大牢的方向潜行。
她并非要劫狱，那太过愚蠢。她的目标，是顺天府存放卷宗的架阁库。若能找到当年与永济堂、与刘大夫、甚至可能与她母亲秦氏相关的案卷副本或记录，或许就能拼凑出一些真相。
京城夜巡的兵丁比想象中要多，但对于精通隐蔽与反追踪的凌蔚而言，避开他们并非难事。她利用屋脊、巷道的阴影，如同鬼魅般穿梭，很快便接近了顺天府那一片森严的建筑群。
架阁库位于顺天府衙门的侧后方，守卫相对松懈。凌蔚观察了片刻，找准一个巡逻队交错的空档，利用墙角凹凸不平的砖石和一根靠近围墙的老树，如灵猫般攀援而上，轻松越过高墙，落入院内。
库房大门紧锁。凌蔚从发间取下一根细长的特制铁丝——这是她这几日闲暇时自己磨制的。借着微弱的月光，她将铁丝探入锁孔，屏息凝神，指尖感受着锁芯内部细微的构造。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铜锁应声而开。
她闪身入内，反手轻轻掩上门。库房内弥漫着陈年纸张和灰尘混合的气味。一排排高大的木架上，分门别类地堆放着无数卷宗。时间紧迫，凌蔚不敢点燃火折子，只能凭借过人的目力和记忆，快速搜寻与医药、医馆相关的区域。
她找到了标注“永济堂”的木架，上面堆积的卷宗不少。凌蔚快速翻找，指尖划过泛黄脆弱的纸页，目光如电般扫过上面的关键字。大多是些邻里纠纷、药材买卖的普通记录。
终于，在靠近底层的一摞卷宗中，她发现了一份用蓝色布套封存的案卷，封皮上写着“元和十七年，永济堂刘一手误诊致兵部侍郎秦明远之妹秦氏病重案”。
秦氏！兵部侍郎秦明远之妹！那正是她的母亲！
凌蔚心跳加速，迅速解开布套，取出里面的卷宗。借着从窗户缝隙透入的极其微弱的月光，她勉强看清上面的字迹。卷宗记载，元和十七年，永济堂大夫刘一手为兵部侍郎之妹秦氏诊病，开具药方，秦氏服用后病情反而加重，缠绵病榻。秦家状告刘一手庸医误人，此案当时似乎被压了下去，最终以刘一手赔偿一笔钱财，离开永济堂了事。案卷中附有一张残破的药方副本，上面的药材名字大多模糊，但凌蔚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个字：“当归……黄芪……及……幽……”
“幽”字后面残缺了，但凌蔚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幽萝藤”！
这绝不是简单的误诊！这药方看似是温补之药，但若加入了性似“蚀心草”的“幽萝藤”，长期服用，便会慢慢侵蚀心脉！而当年压下此事的人……
凌蔚脑中闪过凌永谦那张看似儒雅，实则隐含算计的脸。是他吗？为了某种目的，伙同或者胁迫了刘一手，用这种方式谋害了自己的发妻？
她将这份关键案卷小心地揣入怀中，正准备离开，眼角余光却瞥见旁边一架标注“兵械”的卷宗架上，有一份卷宗的标签有些异样——“北境，靖王，损”。
靖王？北境？损？
鬼使神差地，她伸手将那份卷宗也抽了出来。快速翻开，里面记录的竟是数月前北境那场导致靖王苏珩“失踪重伤”的战役中，一批军械运输延迟、以次充好的粗略记录和几名底层官吏的问询口供，语焉不详，最终似乎也是不了了之。
苏珩的重伤，难道也与军械有关？
凌蔚来不及细想，耳听得外面传来隐约的脚步声和交谈声，是换班的守卫来了！
她立刻将“兵械”卷宗塞回原处，身形如烟，迅速退到窗边，灵巧地翻出窗外，落地的瞬间一个翻滚卸去力道，随即毫不停留，沿着来时的路径，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重重屋宇的阴影之中。
* * *
回到靖王府“强身苑”自己的房间，凌蔚才松了口气，点亮油灯。她取出那份关于母亲案件的卷宗，仔细阅读。
除了之前看到的信息，卷宗末尾有一行小字备注：“此案由时任兵部郎中凌永谦协理，后因其力主，未深究刘一手之责。”
凌永谦！果然是他！
协理？力主未深究？这简首是掩耳盗铃！他在这桩针对他发妻的阴谋中，扮演的角色绝不仅仅是“协理”那么简单！
凌蔚握紧了拳，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一股冰冷的怒意自心底升起。为了前程？为了讨好当时的什么人？还是单纯为了摆脱那个见证了他落魄岁月的发妻？
无论原因是什么，这条命，她记下了。
平静下来后，她又想起了在架阁库看到的那份关于北境军械的卷宗。苏珩的遭遇，似乎也透着蹊跷。军械延误、以次充好……这背后，是否也有一只黑手在操控？
她与苏珩，某种程度上，竟是同病相怜——都被至亲或信任的人背后捅刀。
那么，这份关于军械的线索，是否应该告诉他？
凌蔚沉吟片刻，做出了决定。她铺开纸，磨墨，将那份军械卷宗上的关键信息——时间、地点、涉及的几名底层官吏姓名、以及军械问题的类型（主要是箭矢和护甲），简明扼要地写下，没有添加任何自己的猜测和评论。
然后，她将那枚玄铁令牌连同这张纸条，一起放入一个普通的小木匣中，唤来那名暗卫。
“将此物交予王爷。”她平静地说道，“就说，是我今夜‘散步’时，偶然所得，或对王爷有用。”
她选择了坦诚一部分，也保留了一部分。她展示了自己的能力（能拿到这份信息），也表达了有限的善意与合作意向，但并未完全交底（比如她去架阁库的真正目的）。
暗卫接过木匣，没有多问，躬身退下。
凌蔚看着跳动的灯火，目光幽深。母亲的仇要报，她自身的立足之地要稳固，而那位神秘的靖王殿下，或许可以成为她在这波谲云诡的京城中，一个需要谨慎评估和利用的……盟友。
今夜之后，很多事情，都将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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