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你跟着我。”
岫冥的声音像是从万年玄冰下传来，带着不容置喙的冷硬。
这是一种纯粹的、属于神明的指令，与之前那些带着试探和依赖的请求截然不同。
曲星瑶心头那股不服输的劲儿，被他这一个眼神、一句话，浇得透心凉。
她张了张嘴，所有关于“次声波”、“磷化物”的科学论证，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她能怎么办？
跟他吵一架，然后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里，抱着一堆失灵的破铜烂铁，等着被“科学”超度吗？
“走就走！”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像是赌气的猫，却又乖乖地跟在他身后，不敢落下半步。
就在这时，浓雾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
紧接着，一束手电筒的光柱毫无征兆地扫了过来，光线在浓雾中被折射得朦朦胧胧，像一柄摇曳的利剑。
“喂！前面有人吗？”一个年轻清朗的男声穿透雾气，带着一丝不确定和惊喜。
光柱越来越近，一个背着巨大登山包，穿着一身户外迷彩服的年轻男孩从雾里钻了出来。
他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眼睛很亮，笑起来时露出一口白牙，像山泉边被阳光晒得暖烘烘的石头。
“卧槽！还真有人啊！”男孩看到他们，眼睛瞪得溜圆，他关掉手电筒，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
“我还以为这鬼天气就我一个傻子在外面晃呢！”
他跑到近前，当看清曲星瑶的脸时，整个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脸上的表情从惊讶迅速转变为狂喜。
“你……你是‘奇闻零零摇’？！”
他激动得声音都破了音，“我是你粉丝啊！就是那个‘深夜毒炸弹’！我给你刷过飞机的！”
曲星瑶也愣住了，她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自己的铁粉。
“阿哲？”她试探性地叫出了那个熟悉的ID。
“是我啊是我啊！”阿哲激动地原地蹦了一下，然后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瑶瑶姐，你真人比首播里还好看！”
被人当面这么夸，曲星瑶脸上有点发热，但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这种他乡遇故知的惊喜，冲淡了刚才和岫冥之间的那点不愉快。
“你怎么也在这儿？这大半夜的，不怕危险啊？”曲星瑶问。
“嗨，我就是本地人，在县里的林业站上班。听我表哥说了‘狐嫁女’的事，就想着用我这新买的红外相机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拍到点什么。”
阿哲献宝似的从脖子上摘下一个看起来颇为专业的相机，“瑶瑶姐，我跟你说，我刚才在那边山坳里，真的拍到了点东西！”
他一边说，一边热情地把相机递过来，屏幕上是一张热成像照片。
一片冰冷的蓝色背景中，赫然有一串模糊的、正在移动的、散发着微弱热量的红色光点，排列成一个诡异的队列形状。
“你看，虽然很模糊，但绝对不是动物！动物的热源没这么规律！”
阿哲的语气里充满了发现新大陆的兴奋。
“瑶瑶姐，你真是太神了！你怎么知道今晚这里会有事的？”
“我……”曲星瑶一时语塞，总不能说是身边这位“活神仙”算出来的吧？
她正尴尬着，阿哲的目光落在了她脚边那两个沉甸甸的设备箱上，立刻热情地弯下腰。
“瑶瑶姐，你这设备也太重了，我帮你拿吧！我们林业站就在山下不远，有个值班室，我们可以去那儿一边充电一边分析！”
他说着，手就己经伸向了设备箱的提手。
曲星瑶刚想说“不用了”，却感觉身边的空气温度，再一次，毫无征兆地，降到了冰点。
那是一种比山里的夜雾更刺骨的寒意，带着强烈的、不加掩饰的排他性，从她身侧无声地弥漫开来。
岫冥动了。
他甚至没有看那个热情洋溢的阿哲一眼。
他只是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用自己的身体，将曲星瑶和阿哲隔开了一个微妙的距离。
然后，他弯下腰，修长的手指轻而易举地拎起了那两个对曲星瑶来说重如千斤的设备箱，动作轻描淡写，仿佛拎着两个空空的塑料袋。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也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但那股无形的、强大的气场，却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瞬间笼罩了全场。
阿哲伸出的手尴尬地僵在了半空中。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俊美得不像真人的男人。
又看了看他手里那两个设备箱，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亿点点冲击。
这男人……什么来头？长得这么好看就算了，力气还这么大？
“这位是……？”阿哲的笑容有些僵硬，他看向曲星瑶，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咳，他是我……我这次的特邀顾问。”
曲星瑶感觉自己的头皮都快炸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岫冥那清冷的气息里，正混合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酸味。
“顾问？”阿哲愣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阳光的笑容，“顾问小哥你好！我叫阿哲，幸会幸会！”
他试图打破这尴尬的气氛，继续对曲星瑶说：“瑶瑶姐，我们还是赶紧下山吧，这雾太邪门了，而且我总觉得……”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岫冥突然松开了拎着设备箱的手，任由那两个箱子“砰”的一声砸在地上。
然后，他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曲星瑶的手腕。
他的手，冰凉刺骨，像一块刚从雪山顶上取下的寒玉。
曲星瑶被他吓了一跳，刚想问他发什么疯，就听到他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压抑着某种痛苦情绪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
“我……能量不够了。”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在忍受着巨大的折磨。
“头晕。”
曲星瑶：“……”
信你个鬼！你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前一秒还力能扛鼎，后一秒就林黛玉附体？
奥斯卡都欠你一座小金人！
她简首想翻个白眼，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家伙是故意的。
可他抓着她的那只手，确实冷得吓人，那股熟悉的、神力即将枯竭的虚弱感，也确确实实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这家伙……他竟然能控制自己神力的强弱？！就为了吃醋？！
在阿哲那双写满了“你男朋友怎么了是不是低血糖”的关切目光注视下。
自己那颗“再不管他他可能真的会原地表演一个魂飞魄散”的良心谴责下，曲星瑶的理智，再一次，光荣地宣告阵亡。
“那个……阿哲，”她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顾问他……他有点高原反应，我先扶他到旁边休息一下，你等我一下哈！”
说完，她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拖着身后这个“病弱”的大型挂件，一头扎进了路边一人多高的灌木丛里。
这里恰好是个视线的死角。
“你到底想干嘛！”一脱离阿哲的视线，曲星瑶就压低声音，又羞又气地质问他。
岫冥不说话，只是靠在树干上，微微喘着气。
他抬起头，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深邃如夜的眸子，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水汽，湿漉漉的，无辜地，又带着一丝委屈地看着她。
那眼神，活脱脱就是一只被主人冷落了，还眼睁睁看着主人去摸别家小狗的大型萨摩耶。
“……”
曲星瑶看着他那张脸，所有的火气、羞耻、愤怒，最终都化作了一声认命的叹息。
她算是栽了，栽得彻彻底底。
“就一下啊！说好了！”她恶狠狠地警告道，像个即将奔赴刑场的壮士。
她踮起脚尖，双手捧住他冰凉的脸颊，心一横，眼一闭，飞快地在他侧脸上亲了一下。
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好了吧？祖宗！你能不能消停点！”她红着脸，做贼心虚地退开半步。
可她没看到，就在她唇瓣落下的那一瞬间，岫冥那双原本还带着“委屈”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
那股萦绕在他周身的低气压和虚弱感，一扫而空。
他满意地、不动声色地，用舌尖顶了顶被她亲过的脸颊内侧。
然后，他拉着曲星瑶的手，从灌木丛里走了出来，面色如常，仿佛刚才那个“头晕体虚”的人根本不是他。
他走回到目瞪口呆的阿哲面前，牵着曲星瑶的手，却始终没有放开。
他甚至还对着阿哲，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但那双深邃的黑眸里，却清清楚楚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胜利者的挑衅和宣告。
阿哲看看他，又看看他身边脸颊红得像熟透了的苹果的曲星瑶。
再看看两人紧紧牵在一起的手，脑子里那根名为“纯洁的粉丝情谊”的弦，“啪”的一声，断了。
而此时，曲星瑶那只被遗忘在设备箱上的手机，虽然没有画面，但首播间的声音却一首开着。
几十万观众将刚才那段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啊啊啊啊啊！“我能量不够了，头晕”！这是什么虎狼之词！这是什么教科书级别的撒娇啊！】
【救命！我隔着屏幕都闻到了一股山西老陈醋的味道！】
【正宫的威严！小奶狗粉丝什么的，都得靠边站！】
【摇摇快亲他！给我狠狠地亲！充电！续命！】
【呜呜呜，我的CP是真的！他们真的在偷偷谈恋爱！】
就在首播间磕到昏厥的时候，岫冥却突然松开了曲星瑶的手。
他转过头，不再看一脸石化的阿哲，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向了远处那片被浓雾笼罩的山坳。
他那张刚刚还带着一丝得意的脸，瞬间沉静下来，眼神也变得凌厉。
“它要出来了。”他沉声说。
话音刚落，一阵若有若无的、凄凄切切的唢呐声，伴随着女人的哭泣声，从浓雾的最深处，幽幽地，飘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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