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夜，禁中骤停炉火。
不是缺炭，是凤仪公主下令：要尝一尝“真冬天”的滋味。
宫人叫苦，却只得把地龙熄了，锦幔掀开，让寒气透进来。
夏静炎批折子到半夜，推门入殿，一股冷风扑面，砚台里的墨都起了薄冰。
“胡闹。”他嘴里斥着，却笑，解下自己的貂裘，一把裹住正在书案前描画的你——
如今的皇后，却仍被亲近之人唤作“阿阳”。
阿阳也不推，顺势把冰凉的手塞进他衣领。
皇帝被冰得首吸气，却舍不得挣开，由她在颈后取暖。
案上铺着一张未完的图，是北境互市图，却画歪了，墨迹晕开，像朵黑色的牡丹。
“画不好，手僵。”你嘟囔，鼻尖冻得通红。
夏静炎把笔夺了，随手掷到一边：“那就别画，陪我吃酒。”
酒是浮岚春，去年南巡时藏下的，封泥未拆。
宫人抬了小泥炉进来，火舌舔着壶底，酒面浮起细浪，香气像杏花遇雨。
没有金樽玉爵，只两只民窑粗杯，杯底各刻一朵歪歪扭扭的莲——
是你们在岚州夜市亲手做的，窑主说火候不够，可能漏水，却被他珍重带回。
酒过三巡，杯沿果真渗出一丝酒线，顺着指缝流进袖口，冰凉一路滑到肘弯。
你们相视大笑，笑声撞在殿梁上，震得悬灯摇晃，像满室星斗也跟着偷饮。
喝到后来，你忽然想起旧事，把脚伸进他怀里：“冷。”
皇帝认命地蹲下，替你脱袜，双足冰凉，像两块暖不化的玉。
他把你的脚揣进自己怀里，贴着皮肤，一股冷意首透脊背，他却哼也不哼。
“陛下，”你打趣，“让史官看见，要写你‘捧足失仪’。”
“写就写，”他抬眼，眸子里映着灯火，“朕连江山都捧给她，何况一足。”
窗外，雪落无声。
殿内，铜镜灯芯“啪”地爆了个灯花，火光跳了一下，将你们的影子投在墙上——
一个俯身，一个抬足，像两株交缠而生的树。
你伸手，抚过他眉尾那道新愈的浅疤，声音低下来：“还疼吗？”
“疼什么，”他笑，“早忘了。”
你却不依，俯身吻那道疤，舌尖尝到一点药香，也尝到远山的雪味。
更鼓敲过两声，酒意微醺。
你忽然来了兴致，要跳舞。
没有乐工，没有丝竹，他就以指节击案，咚咚——像更鼓，也像心跳。
你赤足立于地衣，披帛未束，衣袂翻飞，旋身时狐裘滑落，露出颈侧一片雪色。
他击案的节奏渐渐急促，你亦转得越来越快，灯影被衣袖搅碎，满室都是流动的光。
最后一旋，你跌入他怀中，额头相抵，呼吸交缠。
“跳不动了？”他低笑。
“跳够了，”你喘，“剩下的力气，要留给阿稚。”
他打横抱起你，步入内殿。
帷幕后，小炉上温着一盏牛乳，乳面结一层薄衣，被他轻轻吹散。
你就着他手喝了两口，甜味在舌尖化开，像把冬夜也染软。
卸衣，上榻，锦被覆体，他却只侧身而卧，掌心贴在你隆起的腹上，感受里面的小小动作。
“阿稚今日乖不乖？”
“乖得很，知道爹爹回来，早早睡了。”
他低笑，唇贴在你耳畔，声音轻得像雪落：“那我们也睡，梦里带他去南风里放风筝。”
你阖眼，却迟迟未寐。
半晌，轻声唤：“夏静炎。”
“嗯？”
“如果明天雪停了，我们出宫去吧。”
“去哪？”
“去城南麦地，踩第一行脚印；去旧学宫，看看那幅没画完的图；去岚州渡口，放一盏空莲灯，不写愿，只让它漂。”
他沉默片刻，吻落在你发顶：“好，只要你想，朕都陪。”
窗外，雪仍落，却不再冷。
殿内，铜镜灯芯渐渐暗下去，最后一缕光，落在你们交叠的手上——
十指相扣，掌心相贴，像两粒种子，在冬夜里悄悄发芽。
雪落无声，而春己悄然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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