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帝后微服,乘一叶轻舟,顺沅水南下。
舟无帆,以绢为篷,篷上绘银河,星子撒萤石粉,夜风一过,光尾流转,如真星坠水。
夏静炎披青衫,散发不冠,以竹篙点水;凤戏阳着素罗,赤足濯波,鬓边别一茎新折的芦苇。
两岸山影浓于墨,猿声断续,像谁拨断了旧弦。
船中火炉煨酒,盛酒的是只戗金椰杯,外壁环刻二十八宿。
酒沸,星子随波晃,椰杯递到她唇边,她却不饮,以指尖蘸了,在他腕背画一条弧线——
是银河,也是归途。
少年皇帝低笑,反手扣住她腕,借酒力将银河抹成一尾飞鸿,鸿首飞入袖中,似要啄他心脉。
水面忽阔,前头浮起万点星火,原是百姓放灯。
灯以彩纸糊成莲花,中置小蜡,随波逐流,亮成一条地上天河。
凤戏阳从发间抽出那茎芦苇,轻轻一点,一盏莲灯便转向,漂至舟边。
灯里藏着一张小笺,笺上字迹稚嫩:
【愿阿娘不再哭,愿阿爹不再出征。】
她指尖微颤,将笺折成细方,塞进他腰间荷囊。
“回京后,免岚州一年徭役,可好?”
“好。”少年皇帝以篙击水,舟穿灯阵,万点星火向两侧分开,像为他们让出一条人间银河。
更深,月至中天,猿声渐歇,水天同色,一碧万顷。
他停篙,任舟自流,自舱底捧出一物——
是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大如婴拳,月下泛淡青,内里却隐有血丝,像冻住的朝霞。
“从赤勒山巅带回的,”他道,“想给你雕个坠子,却下不去刀,怕雕坏了。”
凤戏阳接过,指腹贴血丝,一股微温透骨,像远山心跳。
“不必雕,”她抬手,将璞玉按在他心口,“山河本就无形,你带着它,便是形。”
少年皇帝低笑,解下腰间匕首,刃尖对准玉心,轻轻一点——
“叮”一声脆响,玉表裂出细纹,却不碎,只渗出极细的红粉,随风散落,落入酒中,落入水中,也落入她眼底。
他收刀,以指尖蘸红粉,在她眉心点一粒朱砂。
“此去人间,山河与你,皆在我心。”
凤戏阳抬眸,月影落在她瞳仁,像两枚浸水的星子。
她伸手,揽住他颈,吻落在那粒朱砂,舌尖尝到酒味,也尝到玉味,更尝到远山的雪。
舟随水转,天河在侧,星子低垂,像要落进他们衣襟。
一吻罢,她低笑,声音散在风里:“夏静炎,你可知,银河亦有潮汐?”
“知,”他抱她入怀,篙随手抛入水中,任舟无主漂流,“潮起时,我为你摘星;潮落时,你为我拾贝。”
话音落,水面忽起漩涡,万点莲灯随之旋转,像银河倒泻。
漩涡中心,缓缓升起一盏巨灯——
灯骨是铜,灯面是纱,纱上绘着两株并肩的麦穗,穗尾被红绳系成结,随风鼓荡,像要飞去。
巨灯升至半空,轰然自燃,火色青蓝,无烟气,却散出极淡的麦香。
火光映在两人脸上,映出交叠的影子,像给银河镀上一层人间色。
火尽,灯骨坠入水,发出极轻的“噗”,像一粒种子落进黑土。
漩涡随之平息,莲灯继续漂流,像什么都没发生,又像什么都己发生。
天将晓,东方泛白,舟己行至无名渡口。
他拾起竹篙,点水,舟缓缓靠岸。
岸上是桑林,叶大如掌,承着夜露,风一过,“沙沙”作响,像为银河收幕。
帝后携手登岸,赤足踏露,脚印成双,一路延伸至林深处。
林尽,是麦田,麦苗尚青,却己被风压出层层浪纹,像在等待第一声春雷。
他止步,回身,以指腹擦去她眉心朱砂,声音低而稳:“山河在镜里,也在镜外,如今——”
“如今在你我心里。”她接话,指尖点在他心口,触到那块未雕的璞玉,温润如初。
南风起,吹散夜雾,也吹散他们衣上的酒味、玉味、银河味。
麦田尽头,第一缕朝阳跃出,金光横扫,麦浪瞬间起了火,却烧得温柔,烧得安静。
帝后并肩而立,影子被朝阳拉得很长,一路伸到天际,伸到银河之外。
而水面,万点莲灯己远,像一段旧梦,被风轻轻收拢。
浮岚载酒,至此,酒尽,银河却未散——
它落在麦田,落在眉心,落在未雕的璞玉里,
像一粒永不发芽的种子,却永远不死。
(http://www.220book.com/book/X4SY/)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