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残灯未撤,京里却先传出一桩骇闻——
大皇子夏静石于宗人府暴毙,仰药自尽,留血书八字:
【天下归炎,稚子无辜。】
血书被当场封存,首送御前。
消息进宫时,凤戏阳正伏案描眉,螺子黛刚挑到尾,手一抖,尾峰斜飞入鬓,像一柄小剑。
夏静炎立在帘外,手里攥着那幅白绫,血迹己干,呈铁锈色。
他背光站着,半张脸沉在阴影里,看不出情绪。
“看看吗?”他问。
凤戏阳摇头,把眉笔搁下,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却不去接绫,只去解他领口的盘扣。
“受伤没?”
“没。”少年皇帝任由她解,低声补一句,“宗人府的牢门,是我下令封的。”
“药呢?”
“也是他托人带进去的,我知情。”
凤戏阳指尖顿住,抬眼:“为何不争一争?当庭对质,凌迟亦不为过。”
夏静炎垂眸,指腹擦过她方才画歪的那笔眉,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稚子无辜。”
西字出口,凤戏阳便懂了。
——夏静石用命换一句天下归炎,也换自己死后不被株连,更不换她再沾血。
殿中静了片刻,她重新抬手,替他解下狐裘,挂到屏风上。
动作极慢,像把时间一寸寸抻长。
“那尸首呢?”
“己殓,暂厝西郊梅花庵,无碑无铭。”
“我想去。”
“好,我陪你。”
出宫时,日头正好,雪却未化。
官道两侧,百姓正拆灯棚,红纸被风刮得满天飞,像一场迟到的送葬。
马车离梅花庵还有半里,凤戏阳叫停了。
她下车,从袖里摸出昨夜偷偷编的一盏小小莲花灯,素白,无火。
“走一段吧。”
夏静炎不劝,只伸手,隔着袖握住她腕,一路踩着碎冰,走到庵后荒坡。
坡顶,新掘的土坑前,摆着一具薄皮棺,漆黑,无钉。
僧侣远远站着,念往生咒,声音被风撕碎,断断续续。
凤戏阳把白莲灯放在棺头,又从怀里掏出那枚羽环——
花朝日她亲手给女儿的小镯,如今却被她带来,还赠夏静石。
“他唤我一声稚子无辜,我回他一声阿稚安息。”
她轻声道,把羽环压在灯芯处,像盖一枚无声的印。
夏静炎站在她身侧,伸手,将一封折好的纸放入棺缝。
纸上是圣旨草痕,只写一行:
【赐名夏寂,以兄礼葬。】
寂,寂静的寂,也是寂寞的寂。
僧侣递来铁锹,夏静炎接过,第一铲土扬下去,声音闷而沉。
凤戏阳伸手:“给我。”
少年没争,把锹递给她。
她铲得很慢,每一锹都先拨开浮雪,再铲冻土,像在一点点缝合旧伤口。
三锹过后,她忽然开口,声音极轻,却足够他听见:“夏静炎,我原谅他了。”
少年皇帝“嗯”了一声,伸手,替她拂去睫上雪水。
“也原谅我自己。”
她补完,把铁锹插回雪地,转身,抱住他腰。
风掠过荒坡,卷起纸钱,像白蝶振翅。
回程的马车里,她窝在他怀里,指尖玩他衣襟上的盘扣。
“夏静炎,你说,他最后一刻,会不会想起阿稚?”
“会。”
“那想起我么?”
“更会。”
凤戏阳低笑,笑声像雪化:“那就够了。”
她抬手,撩开车帘一角,让夕阳照进来。
光落在她眼尾,映出一点极淡的金,像给前世那道疤,镀上一层柔软的边。
车过城门,第一声暮鼓响起。
百姓正点新灯,灯上写着新帝新后的名字,红得晃眼。
凤戏阳忽然伸手,摘下一盏,提进车里。
“做什么?”
“回宫挂起来,”她弯眼,“挂在我们寝殿门口,让阿稚也看得见。”
夏炎轻笑,低头吻她发顶:“好。”
马车辘辘,驶向深宫。
身后,荒坡新坟被雪轻轻覆上,白得干净。
风过,坟头那盏无火莲灯晃了晃,终究没倒。
——像一句迟来的道歉,被春天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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