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特那份裹着“共同利益”糖衣的报告,如同一块投入本就暗流涌动的池水的巨石,在高层激起了远比预想更大的波澜。正如陆承钧所料,正式的“商讨”通知很快便以加密电文的形式,送达了延安最高领导层的案头。
电文措辞客气,甚至带着几分对“林晚星同志杰出贡献”的赞赏,但核心意思明确且强硬:美方认为,为了最大限度发挥林晚星同志的才华,加速反法西斯战争胜利进程,建议将其借调至重庆联合研发中心,美方将提供“一切必要之支持与保护”。电文末尾,还“不经意”地提及了近期某些物资援助的审批进度。
这是赤裸裸的阳谋,是裹挟着外交辞令与实质利益的政治压力。
窑洞内,气氛比以往任何一次危机降临前都要凝重。赵政委亲自前来,将高层会议的精神进行了传达。
“情况很复杂。”赵政委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一方面,我们绝不能答应这种变相的‘人才掠夺’,晚星同志的研究和她的根,都在这里。但另一方面,美方的压力和国际观瞻,以及……某些现实利益的牵扯,让一些同志产生了不同的看法。”他没有明说,但陆承钧和林晚星都明白,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有人倾向于妥协,以换取更首接的援助。
“高层的意思呢?”陆承钧沉声问,他的右臂下意识地绷紧。
“老总们的态度很明确:林晚星同志是我们自己的专家,她的去留,必须尊重她本人的意愿,也必须符合我们自身的根本利益!”赵政委语气斩钉截铁,“但是,拒绝需要技巧,需要理由,更需要……底气。”
他的目光落在林晚星身上:“晚星同志,你的态度至关重要。同时,我们也需要向所有人证明,你的研究和才能,留在延安,能创造出远比去重庆或美国更大的价值!”
压力,如同无形的山峦,重重压在了林晚星的肩头。这不再是枪林弹雨,而是更复杂的政治博弈和人心较量。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站起身,走到桌边,拿起了那个装有被她修复好的枪机部件的小盒子,以及那本记录着“启明星”从蓝图到实战检验全过程的厚厚工艺手册。
“政委,承钧,”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窑洞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与力量,“我是一名中国人,一名中国的科研工作者。我的知识,来源于这片土地的滋养,也理应用于守护这片土地和其上的人民。”
她将工艺手册放在桌上:“‘启明星’的优化,是基于我们战士的鲜血和反馈,是基于我们兵工厂老师傅们的手艺和汗水。它不属于某个实验室,它属于每一个在战场上与敌人厮杀的战友。”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陆承钧空荡的左袖管,声音微涩,“它的价值,己经用胜利和牺牲证明过了。”
然后,她打开了那个小盒子,露出了那段看似普通、内里却己脱胎换骨的枪机部件。
“而这,”她拿起那个部件,目光灼灼地看向赵政委和陆承钧,“这是我下一步研究的方向——不仅仅是设计优化,更是对材料本身性能的提升与再造!虽然现在还只是一个开始,只能修复最微小的缺陷,但这证明了一条路!一条可能让我们在现有极其困难的条件下,依然能不断提升武器质量的道路!”
她没有提及“山河社稷图”和能量,而是将其归结为一种新的“材料处理工艺”探索。
“这条路,需要扎根于我们的实际,需要与我们的战士、我们的工厂紧密结合。去了重庆,去了美国,脱离了这片土壤,我的研究就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她的语气愈发坚定,“请转告上级,也请转告所有关心此事的人:林晚星,绝不会离开延安。我的战场就在这里,我的使命,就是让我们的战士,能用上更好、更可靠的武器!”
她的话语,如同无声的惊雷,在窑洞内炸响,带着一种基于事实的底气和源于信念的决绝。
赵政委看着她清瘦却挺拔的身姿,看着她手中那枚蕴含着无限可能的零件,眼中充满了激动与赞赏:“好!好!晚星同志,有你这句话,我们就有了最硬的脊梁骨!我这就去汇报!我倒要看看,谁还能说出半个‘借调’的字眼!”
陆承钧走到林晚星身边,用他仅存的右臂,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无需言语,所有的支持与理解,都在这紧紧一握之中。
然而,就在赵政委准备离开,去进行紧急汇报和部署时,一名机要员再次匆匆赶来,脸上带着一丝怪异的神色。
“政委,陆教官,林教员……观察团那边,亨特上尉派人送来了一封……私人信件,指明要交给林晚星同志。”
众人皆是一愣。官方施压的同时,亨特竟然还来了这么一手私下的信件?
信件被呈上,信封是质地优良的美式军用信封,上面只有林晚星的名字,字迹工整而冰冷。
林晚星在陆承钧和赵政委的注视下,拆开了信件。
信的内容不长,依旧是英文书写,措辞甚至比官方报告更加“客气”:
“尊敬的林晚星女士:
冒昧致信,深感歉意。获悉您近期研究成果斐然,倍感钦佩。世界科学的未来在于开放与合作,而非闭门造车。美国拥有您无法想象的科研资源、顶尖的实验室环境以及对学者及其家人最周全的保护。您与您的孩子,理应享有更安全、更优越的生活与未来。
若您改变主意,随时可通过任何渠道与我联系。您值得一个更广阔的舞台。
您真诚的,
亨特”
信纸的末尾,还附上了一个华盛顿特区的秘密通讯地址。
这封信,看似彬彬有礼,实则字里行间充满了优越感的炫耀、对现状的贬低,以及……对安安赤裸裸的暗示与威胁!
林晚星看着这封信,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她将信纸缓缓叠好,递给赵政委。
“政委,这封信,也一并作为他们图谋不轨的证据,向上汇报吧。”
她抬起头,目光穿透窑洞的土墙,仿佛看到了远方那张志在必得的虚伪面孔。
“我的舞台,我自己会搭建。我的未来,也只会由我自己,和这片土地上的亿万人共同书写。”
高压之下,初心如磐。
一场没有硝烟,却同样关乎尊严与未来的战争,己经打响。而林晚星,用她的知识与信念,掷地有声地,投下了第一颗反击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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