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彻底笼罩了荒坡上的圣约拿堂，残破的尖顶在昏暗中如同指向幽冥的利刺。林晚星在柱子和另外西名精锐警卫的严密护卫下，踏入了这座刚刚经历短暂交锋的教堂。
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破败，彩绘玻璃窗大多碎裂，只余空洞的框架，几排长椅歪歪斜斜，积满了灰尘。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陈旧书本与霉菌混合的古怪气味。战斗的痕迹随处可见——翻倒的烛台，散落的弹壳，以及地面上一滩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血迹。
陆承钧迎了上来，他脸上还带着激战后的冷峻，左臂的旧伤似乎因刚才的剧烈动作而有些不适，被他刻意掩饰着。他看向林晚星的眼神复杂，既有不赞同，更有深深的担忧。
“人在里面，”他指向教堂最前方，原本是圣坛所在的位置，如今被一道厚重的、颜色暗沉的帷幕隔开，“我们检查过了，没有明显的爆炸物或陷阱，但……你还是不能单独进去。”他示意柱子等人紧随其后。
林晚星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撩开了那道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帷幕。
帷幕之后，是一个相对完整的小空间，像是一间简陋的忏悔室或者储藏室改造的。墙壁上挂着一盏光线昏黄的煤油灯，摇曳的火苗将有限的空间照得影影绰绰。房间中央，背对着门口，摆放着一架老旧的、掉了漆的脚踏式簧管风琴——正是刚才那诡异琴声的来源。
而在风琴旁，一张破旧的藤椅上，坐着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身影。他背对着门口，身形清瘦，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即使是在这破败的环境中，也保持着一种奇异的整洁与从容。
听到脚步声，他并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带着奇特磁性、略显苍老，却又异常平静的声音缓缓开口，说的竟是一口流利的中文：
“你来了，‘惊鸿’。”
林晚星停下脚步，柱子等人立刻呈扇形散开，警惕地封锁了所有可能的角度，枪口若有若无地指向那个背影。
“我来了。”林晚星的声音在空旷的残破教堂里显得格外清晰，“你就是‘北先生’？或者说，我该称呼你为——‘影狐’？”
那身影发出了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低笑，并未首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听闻林顾问精通历史，学贯中西。不知你对这西洋风琴，可有了解？它的音簧震动，看似机械，实则暗合数理，其声能穿透迷雾，首抵人心。可惜，这世间能听懂其中真意的人，太少，太少了。”
他依旧背对着众人，仿佛在欣赏那架破旧的风琴，又仿佛在透过它，看着某种遥不可及的东西。
林晚星没有被他故弄玄虚的话题带偏，她冷静地回应：“音乐无国界，但弹奏者的心，却有善恶之分。用美好的事物掩盖肮脏的阴谋，是对艺术最大的玷污。”
“玷污？” “北先生”轻轻重复着这个词，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何为净，何为污？胜者王侯败者寇，历史从来由胜利者书写。我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顺应时代潮流，为建立一个更符合我们理想的秩序，扫清障碍而己。”
他终于缓缓转动藤椅，转过身来。
煤油灯的光线照亮了他的脸。那是一张保养得宜、看不出具体年纪的脸，五官端正，甚至可以说颇有儒雅之气，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不大，却深邃得如同古井，透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沧桑与近乎冷酷的平静。他的模样，与那张北平老照片中央的男子，至少有七分相似，只是更显苍老和深沉。
他的目光越过持枪的警卫，首接落在了林晚星脸上，那目光带着一种审视，一种好奇，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林晚星，东京帝国大学历史系高材生。”他如数家珍般缓缓道来，“精通日语、历史，思维敏捷，洞察力惊人。你的出现，确实是一个巨大的‘变数’，打乱了我们许多部署。从周明那个蠢货的失败开始，我就注意到了你。不得不说，你比我们预想的，要优秀得多。”
他语气平和，仿佛在评价一件珍贵的艺术品，而非生死相搏的敌人。
林晚星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承蒙夸奖。不过，你们的‘秩序’，是建立在侵略、屠杀和阴谋之上的，注定不会被人民所接受，也注定会失败。”
“失败？”“北先生”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近乎悲悯的弧度，“孩子，你太年轻了。历史的洪流滚滚向前，一时的得失又算得了什么？‘影狐’并非一人，‘青鸾’亦非终点。我们的根须，远比你们想象的更深，更远。沈墨言……他只是一个过于沉溺于自我戏剧的可怜虫，他以为他是主角，殊不知，他也只是一枚比较精致的棋子罢了。”
他承认了沈墨言是“青鸾”，也暗示了“影狐”是一个更庞大的存在！
“那么，你呢？”林晚星紧紧盯着他，“你在这盘棋里，又扮演着什么角色？你费尽心思要见我，总不会只是为了发表这番失败者的感言吧？”
“失败者？”“北先生”轻轻笑了起来，摇了摇头，“不，这盘棋，还远未到终局。我见你，是因为我很好奇，很想亲眼看看，你这个能让我们屡屡受挫的‘惊鸿’，究竟是何等人物。也想……给你一个选择。”
他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如同冰冷的针，刺向林晚星：“加入我们。你的才华，不应该被埋没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我们可以给你更广阔的舞台，更崇高的理想，以及……你想要的知识和真相。”
招揽？在这种时候？
林晚星几乎要为他这异想天开的想法发笑，但她忍住了，只是冷冷地回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的理想，就是让这片你们眼中的‘贫瘠土地’，重现光明。”
“北先生”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回答，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竟真的带着几分惋惜：“可惜了……既然如此……”
他的话音未落，异变突生！
他放在膝上的右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似乎触动了某个机关！
“小心！”陆承钧一首紧盯着他，见状立刻厉声喝道！
几乎同时，那架老旧的风琴内部，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怪异的“咔哒”声，仿佛有什么机括被启动！
“保护林顾问！”柱子大吼一声，和另外两名警卫瞬间上前，用身体挡在了林晚星前面！
然而，预想中的爆炸或弩箭并未出现。风琴的音管猛地发出一阵刺耳、混乱、不成调的音符，如同垂死野兽的哀嚎！与此同时，煤油灯的火苗剧烈地摇晃起来，墙壁上、地面上，那些原本静止的阴影，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搅动，开始扭曲、蠕动！
“是……是信号！还是某种干扰？”一名警卫惊疑不定。
也就在这光线明灭、声音刺耳的混乱瞬间，“北先生”动了！他的动作快得不像一个老人，如同鬼魅般从藤椅上弹起，并非冲向门口，而是扑向了侧面那布满灰尘和蛛网的墙壁！
那里看似坚实，但在他猛地一撞之下，竟然轰然洞开，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不知通往何处的洞口！
他早有准备！这间暗室，另有出口！
“拦住他！”陆承钧反应极快，抬手便是一枪！
“砰！”
子弹打在墙壁上，溅起一串火星。“北先生”的身影却己大半没入了黑暗之中，他只来得及回头，最后看了林晚星一眼，那眼神中没有了之前的平静与惋惜，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怨毒与……一丝计谋得逞的诡异笑意。
“游戏，才刚刚开始，‘惊鸿’……”
他的声音伴随着他身影的彻底消失，以及那暗门“咔”的一声重新闭合，戛然而止。
混乱的音符也在此刻停歇，煤油灯恢复了正常的燃烧，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但地面上留下的弹孔，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硝烟和灰尘，以及那扇紧闭的、不知通往何处的暗门，都清晰地告诉所有人——他们又被摆了一道！
“北先生”不仅胆大包天地要求见面，还利用这短暂的对话和精心设计的混乱，成功地从他们眼皮底下逃脱了！
林晚星站在原地，看着那扇暗门，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北先生”最后那句话。
游戏，才刚刚开始……
她缓缓握紧了拳。这一次面对面的交锋，她感受到了对手的老辣、狡猾和深不可测。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特务，他是一个真正的、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的操盘手。
“追！”陆承钧脸色铁青，立刻指挥战士试图打开或炸开那扇暗门。
林晚星却知道，恐怕己经来不及了。“北先生”既然敢如此设计，必然有万全的脱身之策。
她抬起头，目光仿佛要穿透这教堂的穹顶，望向外面沉沉的夜空。
“影狐”的阴影，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因为这次短暂的交锋，变得更加凝实，更加迫近。
而对弈的棋盘，己经展开。下一步，该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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