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亦辰的手指死死掐着那张密写纸条，粗糙的纸边被捏得发皱变形，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回与“牧鱼人”相处的片段——民国二十七年，父亲刚牺牲那阵，他躲在上海租界的小阁楼里，是“牧鱼人”敲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递来一碗热粥，说“你父亲是英雄，他没完成的事，我们接着做”；民国二十九年，他执行任务暴露，被76号特务追得走投无路，是“牧鱼人”带着伤，在弄堂的垃圾桶后找到他，用自己的外套裹住他，背着他穿过三条街，肩胛处的血浸透了布料，却还笑着说“别怕，有我在”；还有无数个深夜，在秘密联络点，“牧鱼人”教他破译密码，教他识别特务的跟踪技巧，最后总会拍着他的肩膀说“忠诚不是挂在嘴边的，是刻在骨子里的，哪怕粉身碎骨，也不能丢了中国人的骨气”。
这些画面像老电影一样在眼前轮转，温暖得让人心头发酸，可再低头看纸条上“牧鱼人忠诚度可疑，恐己变节”的字样，又像一盆冰水，狠狠浇在他心上。尖锐的对立感让他胸口发闷，几乎喘不过气。
“会不会是误会？”苏子榆轻声开口，她坐在许亦辰身边，能清晰看到他眼底的痛苦和挣扎——那是信仰崩塌时才有的茫然，比任何伤口都更难愈合。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力度很轻，却带着传递力量的温柔，“也许‘牧鱼人’是故意示弱，想打入敌人内部做卧底？谍战里不是常有人这么做吗？”
许亦辰缓缓摇头，眼神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他松开捏着纸条的手，指腹上留下深深的纸痕：“我不知道。在这行里，什么都有可能是假的——笑容是假的，身份是假的，连眼泪都可能是假的。可我不愿意相信他会背叛……”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茫然，“他是我父亲的朋友，是我的导师，要是连他都不能信，那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是可信的？”
苏子榆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他。窗外的竹林在风中轻轻摇晃，竹叶的影子落在许亦辰苍白的脸上，忽明忽暗。她想起自己的父亲，想起老K，想起那些为了抗日而牺牲的人——在这个真假难辨的乱世里，信任是最奢侈的易碎品，却也是支撑人走过黑暗的唯一微光。
午后的阳光透过正厅的雕花窗，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却驱不散空气中的压抑。林婉清坐在主位，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节奏沉稳，像在安抚众人的情绪。桌子中央摆着两样东西：一片深灰色粗布，叠得整齐，边缘还能看到周明海指缝抓过的痕迹；一张密信副本，字迹淡蓝，是用醋泡过才显出来的。
“现在有两个死结。”林婉清的声音平静却有力，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个人，“一是周明海被灭口，凶手要么藏在园里，要么是外面潜进来的；二是许先生的上线‘牧鱼人’身份可疑，重庆那边严令不能接触。苏筱草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我们要么找出凶手，要么立刻离开，再拖下去，李士群的人迟早会摸到这里。”
“离开？怎么离开？”负责守菜园的老张皱着眉，语气里满是焦虑，“苏州城西门都贴着通缉令，连出城的船都要查三遍，我们这一男一女，还带着伤，一出去就会被认出来！”
“走水路。”负责撑船的老王开口了，他皮肤黝黑，手指粗糙，是常年握桨留下的痕迹，“后山地道通到苏州河的支流，那里藏着两艘小船，能载五六个人，沿着支流往下走，避开主航道的关卡，到太湖边找我远房表哥，他能帮我们找去重庆的路子。”
许亦辰一首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的手枪——那是老K牺牲前留给她的，枪柄上还带着老K的温度。他脑子里反复想着“牧鱼人”的事：如果“牧鱼人”真的变节了，那之前他传递的“上海站安全”的情报是不是假的？安排他去海军俱乐部获取封锁计划，是不是早就设好的陷阱？甚至连他父亲的死，会不会也和“牧鱼人”有关？
“许先生？”林婉清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你觉得我们该选哪条路？”
许亦辰抬起头，眼底的挣扎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定。他看向众人：“先找凶手。周明海知道的秘密，凶手肯定也知道——找到凶手，说不定能查清苏家惨案的真相，也能弄明白‘牧鱼人’到底有没有变节。”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沉，“我们不能一首逃，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总得有人站出来，把背后的阴谋撕开。”
正厅里安静下来，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复杂的神色——有犹豫，有担忧，却也有一丝被点燃的勇气。林婉清率先点头：“好，就按许先生说的做。我们设个局，引凶手出来。”
傍晚时分，听雨轩的人都聚在饭堂吃饭，粗瓷碗碰撞的声音里，林婉清故意用焦虑的语气宣布：“刚才收到消息，李士群的行动队己经到了苏州城南，估计明天就会搜到这边。今晚我们连夜转移，许先生和苏小姐先跟老王走水路，其他人分批从后山走，到太湖边汇合。”
消息像投入水面的石子，很快传开。许亦辰和两名好手藏在马厩旁的竹林里，目光紧紧盯着马厩门口。夕阳的余晖洒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一个身影慢慢靠近——是负责打理园圃的老郑，平日里沉默寡言，总是低着头修剪花木，此刻却频频看向马厩，眼神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急切。
他假装修剪马厩旁的月季，手指却在枝叶间快速摸索，见西周没人，立刻溜进马厩，蹲在一辆马车的车轮旁，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团，正要往车轮的缝隙里塞——那是传递消息的常用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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