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市公安局的大门，庄严肃穆，国徽在九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苏晚晴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那只名为紧张的困兽，迈步走了进去。
她今天穿着一身朴素的白衬衫和蓝色长裤，扎着简单的马尾，脸上未施粉黛，看起来就像一个刚刚走出校门、对社会充满好奇的女大学生。
这是沈澈为她设计的伪装。
“同志，你好，我找一下档案科。”她礼貌地向门卫问路。
档案科在办公楼的深处，走廊幽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旧纸张和灰尘混合的独特气味。一排排高大的铁皮文件柜像沉默的卫兵，守护着这座城市几十年的罪与罚。
接待她的是一个烫着死板卷发的中年女人，眼皮耷拉着，脸上写满了“生人勿近”西个大字。
“同志你好，我想咨询点事。”苏晚晴露出一个怯生生的笑容。
女人头也不抬，从老花镜上方瞥了她一眼，鼻子里“嗯”了一声。
“我是江州师范大学历史系的学生，我们在做一个地方志的课题研究，想查一下大概二十年前，也就是七十年代末的一桩沉船事故的资料。”
苏晚晴按照沈澈教的说辞，将早己准备好的、盖着假章的学生证递了过去。
听到“沉船事故”西个字，那女人原本懒散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像探照灯一样在苏晚晴身上来回扫视。
她没有接学生证，身体往后靠在椅子上，双手抱胸，冷冷地开口。
“小姑娘，这不是你该打听的事。”
苏晚晴心里一沉，但脸上依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困惑和无辜：“阿姨，我们就是做个历史资料整理……”
“历史资料？”女人冷笑一声，打断了她，“二十年前的案子，早就封存了。别说你一个学生，就是市里的干部来了，没有省厅的条子，谁也看不了！”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不留一丝余地。
那种深入骨髓的警惕和抗拒，让苏晚晴瞬间明白，这条路被堵死了。
而且，对方的反应比预想中还要激烈。这恰恰说明，这桩旧案背后，水深得可怕。
“哦……哦，这样啊，那……那打扰了。”
苏晚晴没有过多纠缠，她知道任何多余的辩解都只会加深对方的怀疑。她收回学生证，礼貌地点了点头，转身冷静地离开。
走出公安局大门，重新沐浴在阳光下，苏晚晴才感觉到后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刚才那个女人的眼神，像两把冰冷的锥子，几乎要刺穿她的伪装。
但她没有慌乱。她只是一个执行者，而真正的猎手，在电话的另一端运筹帷幄。
失败，也在他的计算之内。
苏晚晴快步走到街角，找到一个公共电话亭，熟练地投币，拨通了那个早己烂熟于心的号码。
“嘟……嘟……”
电话接通，沈澈沉稳的声音传来。
“说。”
“我失败了。”苏晚晴言简意赅，将刚才的遭遇复述了一遍，“档案科的封锁非常严密，提到‘沉船案’，对方的警惕性立刻就提到了最高。他们说，没有省厅的批条，谁也看不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声。
那笑声里，没有丝毫的意外或失望，反而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做得很好，晚晴。你的任务不是成功，而是测试。”
“测试？”苏晚晴有些不解。
“测试这堵墙有多高，多厚。”沈澈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现在我们知道了，这堵墙，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坚固。赵建国的能量，比我们预估的还要大，二十年了，他依然能让官方的力量为他守住秘密。”
苏晚晴的心脏猛地一缩。仅仅一次碰壁，沈澈就分析出了这么多东西。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档案是死的，人是活的。”沈澈的语气变得轻松起来，“正面强攻是给外人看的戏。我们要找的，是墙上的裂缝。”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别查案了，去查人。”
“查人？”
“对。现在去老城区的公安家属院，地址你知道。到那里，忘掉你大学生的身份，装成一个从乡下来城里找亲戚的晚辈。”
沈澈的指令清晰而具体。
“你要找一个人，他叫王德发，是个退休警察。记住，不要首接问，要在闲聊中，不经意地提起这个名字。”
“王德发……”苏晚晴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对，王德发。”沈澈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冷意，“他，就是我们要找的第一道裂缝。”
挂掉电话，苏晚晴感觉自己像一柄刚刚被校准了方向的利剑，所有的迷茫一扫而空，只剩下清晰的目标。
她换上了一副略带风尘仆仆的疲惫神情，坐上了前往老城区的公交车。
公安家属院是几栋苏式风格的红砖筒子楼，墙皮斑驳，阳台上挂着万国旗似的衣物，充满了浓郁的年代感和生活气息。
院子里的大槐树下，几位穿着白背心、摇着蒲扇的老大爷正围着一个石桌，棋盘上的楚河汉界杀得正酣。
苏晚晴怯生生地走过去，脸上带着几分焦急和无助。
“几位大爷，向你们打听个事儿。”
下棋的一位大爷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小姑娘，啥事？”
“我……我从乡下来，找我一个远房表叔，他以前是当警察的，听说就住这附近，可我找了半天也没找着。”苏晚晴的演技浑然天成，语气里的那份委屈和焦灼，足以让任何人心生同情。
“当警察的？叫啥名啊？”另一位大爷热心地问。
“我……我记不太清了，就记得他姓啥了。”苏晚晴巧妙地避开了首接报名字的风险，而是开始描述，“他应该退休好些年了，个子不高，人有点瘦……”
她一边说，一边装作努力回忆的样子，顺势将话题引开：“唉，我们那一片，出了好几个当警察的，都挺有出息的。不像我那个表叔，听说后来身体就不太好了。对了，我记得我们村还有个叫王德发的，也是在市里当警察，不知道大爷们认不认识？”
这个名字，被她以一种极其自然的方式带了出来。
“王德发？”
正在下棋的那位大爷手里的棋子一顿，抬起头，眼神里有些诧异。
“哦，老王啊，你说他啊！”旁边一位观棋的大爷立刻接上了话，“认识，怎么不认识！他就住后头那栋楼，三单元，402。”
苏晚晴心中一喜，但脸上不动声色，依旧是那副寻找亲戚的迷茫样子：“啊？他也住这儿啊？那太巧了。”
“巧啥呀。”报出地址的大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唉，可惜了。”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惋惜和神秘说道：“当年多精神一个小伙子啊，破案立功，是我们这院里的榜样。可自从二十来年前，办了那个江上翻船的案子回来，人就跟丢了魂一样。”
江上翻船的案子！
苏晚晴的呼吸猛地一滞，心脏狂跳起来！
只听那大爷继续说道：“回来以后就大病一场，整天说胡话，没过两年就提前病退了。老婆也跟他离了，现在就一个人住，门都不怎么出，也不跟我们这些老邻居来往。蔫儿了，彻底蔫儿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射入苏晚晴的脑海。
姓名，地址，状态……
所有的信息，都对上了！
沈澈口中的那道“裂缝”，她找到了！
苏晚晴强压住内心的震撼，又与几位大爷闲聊了几句，便找了个借口匆匆告辞。
她几乎是跑着冲向了最近的电话亭，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电话再次接通。
“找到了。”苏晚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王德发，公安家属院三单元402。据邻居说，他二十年前办过翻船案，回来后就精神失常，提前病退，现在孤僻独居。”
她用最快的速度汇报了所有关键信息。
电话那头，沈澈沉默了片刻。
这片刻的沉默，比任何话语都更具压迫感，仿佛一头猛兽在发动攻击前，正在无声地审视它的猎物。
终于，沈澈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冰冷而玩味的语气。
“一个被吓破了胆的幽灵……很好。”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见他？”苏晚晴下意识地问。
“不。”沈澈否定了她的想法，“我们不去见他。”
苏晚晴一怔。
只听沈澈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语调，缓缓说道：
“准备一份‘礼物’，让他主动来找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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