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那一吻，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沈未晞与裴琰之间激起了难以平息的涟漪。
千岁府的下人们都是人精，敏锐地察觉到府内氛围的微妙变化。
听雪堂的用度悄然拔高，份例几乎与裴琰所居的正院持平，送去的皆是顶尖的份例，连冬日里难得的鲜果、江南新贡的锦缎，都是头一份送到听雪堂。
爷去听雪堂的次数明显增多，有时甚至会将部分不甚紧急的公务首接搬去那里处理，首至深夜。
烛火摇曳下，一人批阅文书，一人安静看书或整理卷宗，虽未同寝，但那种无形的亲昵与无需言语的默契，却如同暗香，弥漫在听雪堂的每一个角落，无声宣告着某种转变。
然而，这层甜蜜的薄纱之下，是汹涌的暗流。
太子萧景宸在宫宴上颜面尽失，报复来得又快又狠。
他联合了那些自诩清流、本就对裴琰权势不满的御史言官，发动了猛烈的攻势。
弹劾的奏折雪片般飞向御案，不再仅仅针对裴琰“宦官干政”，更是将矛头尖锐地指向了沈未晞。
他们引经据典，斥责她“牝鸡司晨”、“以色侍人”、“蛊惑权阉，干预朝政”，言辞激烈，甚至将一些莫须有的罪名也安插在她头上，奏请皇帝严惩“妖女”，以正朝纲。
一时间，朝堂内外物议沸腾，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沉甸甸地压下来。
沈未晞即便身处千岁府深院，也能从下人们偶尔闪烁的眼神和欲言又止中，感受到外界风雨的猛烈。
这日深夜，万籁俱寂。沈未晞因心中有事，睡得并不踏实。
突然，“哐当”一声巨响，听雪堂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踹开！巨大的声响惊得她瞬间坐起，心脏狂跳。
还未等她看清，一个带着浓重夜露寒气和凛冽酒气的高大身影便己笼罩下来，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重新按回锦褥之中。
黑暗中，裴琰的眼睛亮得骇人，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暴戾，以及一种深沉的、她看不懂的痛楚，像是受伤的野兽。
“你就那么想报仇？”他冰凉的指尖用力掐住她的下巴，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明显酒后的失控与压抑不住的怒火，“不惜把自己变成众人口中的祸水？变成他们笔下的妖女？！你就这么……不在乎你自己吗？”
沈未晞被他掐得生疼，却倔强地迎着他灼人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是！只要能报仇，我不在乎！名声、清白，比起血海深仇，算什么？！”
她的声音也带着一丝颤抖，却是源于恨意，而非恐惧。
“可我在乎！”裴琰猛地低吼出声，像是压抑了太久的情感终于决堤，他眼底猩红，几乎是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丝，“沈未晞！你知不知道那些御史的折子是怎么写你的？他们说你是……是本王榻上豢养的玩物！说你人尽可……说你不堪入目……”
后面更加污秽的词语，他哽在喉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是死死地盯着她，那双惯常冷漠的凤眸此刻竟蒙上了一层脆弱的水光，眼眶泛着不正常的红。
这个一向冷静自持、运筹帷幄、仿佛没有任何事情能动摇他心神的男人，此刻竟会因为外界那些针对她的污言秽语，而流露出如此深刻的愤怒与……近乎崩溃的痛苦？
沈未晞彻底愣住了。
心尖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狠狠划过，又酸又麻，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与酸涩如同藤蔓般迅速蔓延，缠绕住她的心脏。
她从未想过，他会如此在意这些。
“裴琰……”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带着某种安抚意味地唤出他的名字，声音很轻，却像羽毛落在他紧绷的心弦上，“我不怕。”她重复道，试图传递自己的力量。
“我怕！”他几乎是吼着打断她，猛地俯下身，将滚烫的脸颊深深埋入她微凉的颈窝，灼热的呼吸烫得她肌肤一阵战栗。
他的手臂紧紧箍住她的腰，身体竟带着细微的、难以抑制的颤抖，“我怕你被那些流言所伤……怕你听到那些话会难过……更怕你……会后悔……后悔选择了我，走上这条路……”
他声音里流露出的、与他平日形象截然相反的脆弱与恐惧，像一把钝刀，狠狠割在沈未晞的心上。
她清晰地感受到，这个强大的、如同深渊般的男人，此刻正因她而失控。
一股巨大的动容和难以言喻的心疼涌上心头。
她抬起微微发颤的手，第一次主动地、轻轻地环住了他紧绷而颤抖的脊背，如同安抚一个无助的孩子。
“我不会后悔。”她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响在寂静的夜里，也敲在裴琰的心上，“从撕了嫁衣、踏入千岁府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退路了。裴琰，你听好，我不在乎你是权倾朝野的九千岁，还是别的什么身份，也不在乎外人如何评说，是骂我妖女还是赞我贞洁。只要能留在你身边，借你之力，手刃仇人，我什么都愿意。”
裴琰的身体猛地僵住了，所有的颤抖在瞬间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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