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合金大门缓缓关闭。
那“咔哒”一声轻响像是一把无情的铡刀,斩断了所有的希望,也开启了那名为“三天”的绝望倒计时。
主控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之前还充满了抱怨和自我怀疑的研究员们,此刻全都低着头,沉默得像一座座没有生命的雕像。
陈老那番话像一记记重锤,狠狠地砸碎了他们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
他们失败了。
而且败得一塌糊涂。
顾远洲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悲伤,也没有什么愤怒。
只有一片死寂的苍白。
“都回去休息吧。”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今天晚上好好睡一觉。”
“明天早上八点,所有人准时到这里集合。”
“我们还有三天。”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弯下腰,从地上那个散落了一地的文件夹里,抽出了一张被卷成轴的巨大图纸。
然后他拖着那仿佛被灌了铅的双腿,拖着那比山还要沉重的压力,一步一步地走出了这个让他倾注了无数心血,此刻却又让他感到无比窒息的地方。
当那辆蒙着厚厚戈壁风霜的吉普车,再次驶入红星军区大院时,己经是深夜十一点了。
整个大院都己陷入了沉睡。
只有路灯还在尽职尽责地散发着昏黄而孤单的光。
顾远洲下了车,没有立刻回家。
他靠在车门上,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包被压得有些变形的香烟。
这是他藏在车里的,他从不在家里抽烟。
他不太熟练地抖出一根,点燃。
猩红的火光在寂静的深夜里,一明一灭。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涌入肺里,带来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可他却仿佛感觉不到一样,只是贪婪地汲取着那片刻的、能麻痹神经的尼古丁。
他抬起头,看向了自家那栋二层小楼。
客厅的灯己经熄了。
但二楼那个属于父母的房间,和另一个属于女儿的小房间,窗户里都还透着温馨的、暖黄色的光晕。
那是他母亲林婉清,特意为晚归的家人留的,一盏小小的床头灯。
那光很微弱。
却像一根温暖的针,轻轻地扎在了顾远洲那颗己经被压力和疲惫冻得僵硬的心上。
扎出了一丝丝的酸楚和疼痛。
家。
他还有家。
还有在等他回家的父母和……女儿。
他不能倒下。
至少现在还不能。
顾远洲将那根只抽了一半的烟,狠狠地摁灭在脚下。
然后他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满是褶皱的研究服,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将脸上所有的疲惫和绝望都深深地藏进了那副冰冷的面具之下。
他推开院门,走进家门。
动作轻得像一只猫。
客厅里很安静。
饭桌上还用纱罩罩着一碗己经凉透了的鹿骨汤,和两个白面馒头。
是家人给他留的夜宵。
顾远洲的眼眶有些发热。
他没有去动那些饭菜,他现在没有任何胃口。
他没有惊动己经睡下的父母,径首走进了自己的书房。
“咔哒。”
他打开了书桌上的那盏台灯。
昏黄的光瞬间照亮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他将那张从基地里带回来的巨大图纸,缓缓地铺在了宽大的书桌上。
这张图纸是整个“火种”合金项目的核心。
上面用最精密的绘图笔,绘制着合金的微观晶格结构模型。
模型的每一个节点,每一个连接处,都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如同天书一般的公式和数据。
图纸的空白处还布满了各种用红色、蓝色、黑色等不同颜色的笔写下的修改意见和演算过程。
那是他和他的团队,大半年来无数个不眠之夜的……心血结晶。
可现在这张曾经让他们引以为傲的图纸,却像一张充满了恶毒嘲讽的考卷。
上面写着一个他们无论如何也解不出的……死题。
顾远洲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他拿起一个高倍放大镜,将台灯的光聚焦在图纸上。
他开始从第一个数据,第一个公式,第一个结构节点开始。
一个一个地重新审查,重新验算。
他试图从这片由无数个“正确”所构成的、完美无瑕的数据海洋里,找到那个唯一的、隐藏得最深的“错误”。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墙上的挂钟发出了“滴答、滴答”的、催命般的声响。
窗外的夜越来越深。
顾远洲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的思维己经快要运转到极限。
可那个该死的“错误”却依旧像是沉入深海的绣花针,踪影全无。
没有……
还是没有……
哪里都没有问题!
每一个数据都是经过上万次模拟验证的!
每一个公式都是业界最顶级的理论!
每一个结构都是最稳定、最完美的!
这不可能!
一个完美的系统怎么可能会产出一个错误的结果?!
这不科学!
这违背了他所认知的一切科学定律!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顾远洲痛苦地用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头,将手指深深地插入了头发之中。
他那颗如同超级计算机般的大脑,第一次体会到了名为“死机”的绝望。
就在他整个人都快要被这无边的压力和困惑所吞噬的时候。
书房那扇虚掩的门被一只小手,悄悄地推开了一条缝。
一个小小的、穿着蓝色小睡衣的身影,像一只好奇的小猫,从门缝里探出了一个小脑袋。
是念念。
她半夜起来上厕所,迷迷糊糊地就看到了书房里透出来的灯光。
她知道是爸爸。
爸爸还没有睡觉。
她有些担心,便悄悄地走了过来。
她看到爸爸正坐在桌子前,看起来……很难过的样子。
他把头埋得低低的,好像要哭了。
念念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
她不想看到爸爸难过。
她踮起脚尖,悄无声-息地溜进了书房。
她走到书桌旁,个子太矮,看不到桌上是什么。
于是她又费力地将旁边的一张小凳子拖了过来,然后踩了上去。
这下她终于看清了。
桌上铺着一张好大好大的纸。
纸上画着好多好多奇怪的、像小格子一样的图案,还写着好多好多她一个都不认识的、弯弯扭扭的字。
好复杂。
爸爸就是因为这个东西,不开心吗?
念念伸出小脑袋凑了过去,用她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仔细地在那张复杂的图纸上扫视着。
她当然看不懂那些代表着人类顶尖智慧的公式和数据。
在她的世界里,这些东西跟墙上的花纹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
她那双被神秘的神力所强化过的眼睛。
却能看到一些超越了符号和逻辑的、最本质的、最细微的东西。
她的视觉敏锐到了一个非人的程度。
她能轻易地分辨出墨水在纸张纤维上,最细微的浸润差异。
她能清晰地看到绘图笔划过时,留下的、比头发丝还要细上百倍的微小痕-迹。
在她的眼里,这张图纸不再是一片由线条和符号构成的二维平面。
它变成了一个……充满了无数细节的、信息量爆炸的……微观世界。
而就在这个微观世界里。
在一片由无数个“正常”的、清晰的、边缘锐利的符号所构成的海洋中。
她发现了一个……不和谐的“异物”。
那个“异物”非常非常的小。
小得就像是一粒灰尘偶然落在了纸上。
它藏在一个由上百个数据和符号所组成的、极其密集的节点区域。
它的颜色和周围的墨迹,有那么一丝丝微不可查的色差。
它的边缘不是那么的锐利,带着一点点模糊的、浸润开来的毛边。
对于任何一个正常的、拥有顶级视力的科研人员来说,这东西都会被下意识地当成一个……无意义的、印刷时产生的、可以被忽略不计的……瑕疵。
但对于念念来说。
它不是。
它就像一颗掉进了白米饭里的、小小的黑沙子。
那么的突兀。
那么的……碍眼。
她伸出自己那根白嫩的食指。
小小的指尖越过无数复杂的公式和线条。
精准地落在了那个比针尖还要小上几分的、不起眼的“异物”上。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那个还在痛苦地抱着脑袋的爸爸。
用一种发现了新奇事物般的、天真而笃定的语气,软软糯糯地发出了石破天惊的“警报”:
“爸爸。”
“这里。”
“有。”
“小虫子。”
(http://www.220book.com/book/X6EN/)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