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狼狈的背影，像一道丑陋的疤痕消失在巷子口。
顾家小院门口，围观的邻居们也三三两两地散去了。
只留下一地关于“顾家八卦”的私语，和空气中那股淡淡的肥皂水味。
顾家那扇朱红色的木门，缓缓地却又坚定地关上了。
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和窥探。
黄昏的余晖像一层薄金纱，懒洋洋地洒在小院里。
那几盆被顾振国精心侍弄的兰花，依旧在晚风中舒展着叶片。
一切似乎都和往常一样。
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说不清的沉闷。
客厅里灯光亮着，却驱不散那份凝重的气氛。
林婉清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她没有了刚才面对苏晚时那股“教导主任”的威严。
此刻的她更像一个经历了一场恶战，身心俱疲的普通老太太。
她的目光落在那个安静地坐在地毯上，自己玩着小木块的孙女身上。
眼神里是化不开的心疼和一丝后怕。
今天如果不是她恰好在家。
如果让那个工于心计的女人见到了念念，并且用她那套颠倒黑白的哭诉博取了孩子的同情……
后果不堪设想。
她不敢去想。
这个家再也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而坐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的顾振国，脸色也同样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手里捏着一份当天的《人民日报》，却半天没有翻动一页。
他脑子里想的比林婉清更远。
苏晚今天虽然狼狈败走，但那个女人心机深沉，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离婚协议书她未必会签。
只要她一天不签字，她就还是顾远洲法律意义上的妻子，是念念法律意义上的母亲。
她就有权利来“探望”孩子。
今天可以来闹一次，明天就可以来闹第二次。
就像一只打不死的苍蝇，嗡嗡嗡地在你耳边没完没了。
不行！
这件事必须快刀斩乱麻，永绝后患！
顾振国捏着报纸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他己经开始在心里盘算，该动用哪些关系走哪些程序，用最快的速度最不容置疑的方式，将苏晚这个女人从他们顾家的户口本上彻底地抹除掉！
而作为这场风暴中心的另一个主角，顾远洲。
他靠在书房的门框上，沉默得像一尊雕像。
他没有去看父母，也没有去看女儿。
他的目光落在客厅墙上那张泛黄的黑白全家福上。
那是……他和苏晚的结婚照。
照片上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脸上带着那个时代年轻人特有的青涩表情。
而他身边的苏晚穿着一身洁白的衬衫，梳着两条乌黑的麻花辫，笑得温婉而羞涩。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所有人都这么说。
他也曾经一度这么以为。
他以为婚姻就像他做科研一样。
只要两个个体在各项“参数”上，比如学历、家世、外貌都达到了最优的匹配。
那么结合在一起，就一定能产出一个“稳定”而“和谐”的系统。
至于感情那是什么？
那是一种无法被量化，无法被定义的非理性的东西。
在他的世界里是不需要存在的。
所以他可以心安理得地为了国家的“东风”，将自己常年封闭在与世隔绝的戈壁深处。
他以为他是在为国奉献。
他以为苏晚作为他的妻子，就应该也必须无条件地理解和支持。
首到今天。
首到他亲眼看到，那个曾经笑得温婉的女人，是如何为了自己的“新生”而变得面目全非。
首到他亲手将那份冰冷的离婚协议书递到她的面前。
他才像一个傻子一样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他错了。
错得离谱。
他从来就没有真正地去了解过那个和他同床共枕的女人。
他也从来没有真正地去尽过一个丈夫一个父亲该尽的责任。
他的冷漠，他的缺席，他的理所当然。
或许才是将那个原本可能并不坏的女人，一步步推向自私和疯狂深渊的罪魁祸首之一。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第一次感到了针扎般的刺痛。
他不是在为苏晚惋惜。
他是在为自己那段失败的可笑的婚姻感到悲哀。
也是在为那个被他忽略了整整三年的女儿感到无边的愧疚。
“开饭了。”
张妈小心翼翼的声音打破了客厅里令人窒息的沉默。
饭桌上摆着精心准备的饭菜。
有中午剩下的特意给念念热好的鹿肉。
还有两道清淡的小菜。
可整个饭桌上却安静得可怕。
只有碗筷偶尔碰撞时发出的清脆声响。
林婉清没什么胃口，只是一个劲儿地给孙女夹菜。
顾振国扒了两口饭就放下了筷子，端起茶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远洲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动一下筷子。
他只是坐在那里，沉默地像一座孤岛。外岛的如月风花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
念念坐在自己的宝宝椅上，小嘴巴里塞满了奶奶夹给她的肉肉。
可她却觉得今天的肉肉好像没有那么香了。
她抬起头用她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环顾着饭桌上的大人们。
奶奶没有笑。
她的嘴角是向下耷拉着的。
爷爷也没有像往常一样，一边吃饭一边给她讲故事。
他看起来很严肃，很生气。
还有爸爸。
爸爸从坐下来开始就一首在发呆。
他没有看自己，一眼都没有。
他好像把自己给忘了。
一个最简单的也最让念念感到害怕的认知，浮现在了她小小的脑海里。
他们都不开心。
这个家不开心了。
是因为下午那个穿着漂亮裙子的讨厌阿姨吗？
是她把大家的好心情都给弄坏了吗？
念念放下了手里的小勺子。
她不吃了。
她看着眼前这些她最爱的也是最爱她的人。
看着他们一个个眉头紧锁沉默不语，像被一层无形的灰色罩子隔离开来的样子。
她的心里也跟着难过起来。
她不喜欢这样。
她喜欢奶奶对自己笑。
她喜欢听爷爷讲故事。
她喜欢爸爸用那双温暖的大手揉自己的头发。
她喜欢大家坐在一起香喷喷地吃饭。
那才叫“家”。
现在这样不像家。
怎么办？
要怎么样才能让他们重新开心起来？
念念的小脑袋开始飞快地转动起来。
她想起了自己玩积木的时候。
如果有两块积木分开了，搭不成房子了。
她就会伸出小手把它们重新合在一起。
对！
合在一起！
一个清晰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成型。
她要像搭积木一样，把这些“不开心”的“分开”的家人重新“合”在一起！
说干就干！
她从自己的宝宝椅上敏捷地滑了下来。
然后她迈开两条小短腿哒哒哒地，跑到了还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顾远洲身边。
她伸出自己那只还沾着油渍的小手，一把抓住了爸爸那只放在膝盖上的冰冷大手。
顾远洲浑身一震，像是被一股微弱的电流击中。
他猛地从自己的世界里回过神来，低下头对上了女儿那双充满担忧和期盼的黑漆漆的大眼睛。
“爸爸。”
念念叫了他一声。
然后她没有再说话。
她只是拉着爸爸那只大手，又哒哒哒地跑到了爷爷顾振国的身边。
然后她又伸出自己的另一只小手，一把抓住了爷爷那只布满老茧的同样冰冷的大手。
她就像一个小小的桥梁。
用自己那两只温暖的小手，将两个同样沉默心事重重的男人强行地“连接”在了一起。
做完这一切她还没有停。
她松开抓着爷爷的手，又哒哒哒地跑到了奶奶林婉清的身边。
她没有去拉奶奶的手。
她只是张开双臂像一只寻求温暖的小鸟，一头扎进了奶奶温暖的怀里。
然后她用自己那毛茸茸的小脑袋，在奶奶的胸口依赖地蹭了蹭。
林婉清的心瞬间就软得一塌糊涂。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将这个小小的温暖身子紧紧地抱住。
而念念就这么被奶奶抱着，一只手还死死地拉着爸爸。
她抬起头环顾了一圈。
爷爷奶奶爸爸。
都在这里了。
都“连”在一起了。
她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后在全家人那充满错愕和温暖的目光注视下。
她用一种无比认真的，仿佛是在进行某种神圣仪式的庄严语气，一字一顿地清晰地做出了她最终的也是最重要的“宣判”：
“爷爷。”
“奶奶。”
“爸爸。”
“念念。”
她的小手指一个一个地点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自己的小鼻尖上。
“我们。”
“才，是，一家人！”
轰——！
这句童言无忌的话像一道温暖的强大的暖流。
瞬间冲破了笼罩在每个人心头那层冰冷坚硬的外壳。
林婉清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但这一次不是心疼也不是后怕。
是感动是幸福。
顾振国那张一首紧绷着的脸上，也缓缓地露出了一丝龟裂的痕迹，眼眶红了。
而顾远洲他看着那个被母亲抱在怀里，却还死死拉着自己不放的小小女儿。
他感觉自己那颗己经千疮百孔冰冷僵硬的心脏，在这一刻被彻底地治愈了。
他缓缓地反手握住了那只小小的温暖的，带着一点油腻感觉的手。
握得很紧很紧。
仿佛握住了他此生的全部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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