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顿宣告着“家”的意义的晚饭过后,笼罩在顾家小院上空的阴霾被彻底驱散了。
日子重新回到了那种温暖踏实的轨道上。
甚至比以前更加温馨。
林婉清脸上的笑容更多了,她开始兴致勃勃地研究起了各种适合小孩子的营养菜谱,变着法地想把孙女这几年亏欠下的身体全都补回来。
顾振国也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每天精神矍铄,不是去参加老干部活动,就是蹲在院子里一边哼着革命老歌一边侍弄他那些宝贝兰花,偶尔还会拉着念念给她讲一些他当年在战场上“一个打十个”的光辉事迹。
而变化最大的,是顾远洲。
他依旧忙碌。
依旧是那个雷厉风行不苟言笑的“顾工”。
但所有人都敏锐地感觉到,他那座冰山好像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悄然融化。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只要一有空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他开始会主动地走出那个由数据和图纸构成的世界。
他会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翻阅着最新的国外期刊,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看着那个正在地毯上玩耍的小小身影。
他会记得在晚饭后削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笨拙地切成没有棱角的小块放进女儿的小碗里。
他甚至还会破天荒地拒绝掉研究所里一些不必要的加班,只为了能在晚上九点之前赶回家,给那个己经快要睡着的小人儿讲一个他自己都觉得枯燥的关于“星星和宇宙”的睡前故事。
虽然他的故事总是讲不到三分钟,就把自己和女儿一起成功地催眠了。
但这份笨拙的充满“理科生”味道的父爱,却像一根无形的线将这对曾经陌生的父女越拉越近。
时间就在这种平淡温馨的日常中悄然流逝。
转眼间秋意渐浓。
大院里的梧桐树叶开始泛起了一层层金黄的颜色。
空气中也多了一丝桂花的甜香和秋日的凉爽。
这是一个周末的傍晚。
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了一片绚烂的橘红色。
顾远洲难得没有工作,吃过晚饭后他破天荒地主动牵起了念念的小手。
“走,爸爸带你出去散散步。”
这是他们父女俩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处时光。
没有爷爷奶奶的陪伴,也没有那群吵闹的小跟班。
一大一小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被夕阳的余晖在青石板路上拉得很长很长。
“爸爸,那个树为什么是黄色的?”
念念指着路边的一棵高大梧桐树好奇地问道。
顾远洲推了推眼镜,用一种严谨语气耐心地解释道:
“因为秋天到了,日照时间变短温度降低。树木为了减少水分的蒸发,会停止向叶片输送养分。叶片中的叶绿素会因此分解,从而使原本就被遮盖住的叶黄素和类胡萝卜素的颜色显现出来。”
“所以它就变黄了。”
念念听得似懂非懂,她的小脑袋里无法理解什么是“叶绿素”,也无法理解什么是“类胡萝卜素”。
她只听懂了最后一句话。
于是她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哦,因为它生病了。”
顾远洲:“……”
他的第二次“科学育儿”尝试再次宣告失败。
他决定放弃这种高深的科普。
他开始跟女儿聊一些他认为比较“简单”的话题。
比如:“念念,你看那朵云像不像一个巨大的、正在进行非稳态布朗运动的、由水蒸气组成的胶体颗粒集合体?”
念念仰着头看了一眼天上的云,然后又看了看爸爸那张认真的脸。
她诚实地摇了摇头。
“不像。”
“它像奶奶做的棉花糖。”
顾远洲:“……”
他觉得和女儿之间的代沟,可能比地球到仙女座星系的距离还要遥远。
虽然交流不在一个频道上。
但气氛却是前所未有的和谐。
顾远洲享受着这种被女儿用各种“神逻辑”不断挑战自己科学认知的感觉。
而念念也享受着这种可以和爸爸两个人,说一些只有他们俩才懂的“悄悄话”的时光。
他们沿着大院里的小路慢慢地走着。
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一处比较偏僻的角落。
这里是军区大院的西北角。
靠近后勤处的仓库区,平时很少有人过来。
一侧是高大的爬满了墨绿色爬山虎的围墙。
另一侧则是一排排长势茂盛的,几乎将小路完全遮蔽起来的冬青树丛。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被高大的围墙彻底挡住。
整个角落都笼罩在一种昏暗静谧的阴影之中。
晚风吹过,墙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爬山虎叶片发出了“沙沙,沙沙”的如同蛇类爬行般的声响。
空气中也飘着一股从仓库那边传来的,混合着机油和铁锈的不太好闻的味道。
“爸爸,我们回去吧。”
念念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那只被爸爸牵着的小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怎么了?走累了吗?”
顾远洲低下头看着突然不走的女儿关切地问道。
“不是。”
念念摇了摇头。
她的小鼻子像一只警惕的小猎犬,在空气中用力地嗅了嗅。
她的眼睛则死死地盯着那面高大的被阴影笼罩的围墙。
她的小脸上那份属于孩子的天真笑容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顾远洲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极度的警惕和厌恶。
“这里……味道不好。”
她小声地对爸爸说道。
“嗯,是有点不好闻。”顾远洲也闻到了那股机油味,他笑着解释道,“那是旁边仓库里传出来的,没事的。”
他以为女儿只是单纯地不喜欢这里的气味。
然而念念却固执地摇了摇头。
“不是那个味道。”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丝紧张。
“是……另一种。”
“像……像躲在草丛里准备咬人的臭蛇的味道。”
“很坏很坏的味道。”
臭蛇的味道?
顾远洲一愣。
他仔细地嗅了嗅,空气中除了机油味和草木的清香,他什么都闻不到。
“念念,是不是你看错了?这里怎么会有蛇呢?”
他笑着安抚着女儿。
他只当是这里昏暗的环境和那沙沙作响的树叶,引起了孩子的胡思乱想。
可念念的身体却绷得更紧了。
她的小身子甚至开始微微地发抖。
她死死地抓着爸爸的衣角,另一只小手不自觉地指向了那面高大的围墙。
“眼睛……”
她的声音己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爸爸……墙外面……有眼睛……”
“好冰好冰的眼睛……”
“在……在看着我们……”
冰的眼睛?
顾远洲的心猛地“咯噔”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顺着女儿手指的方向,朝着那面斑驳的围墙望了过去。
围墙很高,至少有三米。
上面爬满了密不透风的爬山虎。
墙的外面是一条僻静的几乎无人经过的马路。
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也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念念,别怕。”
他蹲下身将女儿揽入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你看墙那么高,外面什么都没有。”
“是不是我们念念看花了眼?”
他依旧将女儿的恐惧归结于孩子的幻想。
因为在他的世界观里是不存在所谓的“第六感”的。
一切的感知都必须有物质基础。
没有声音,没有影像,没有气味分子……那么“感知”本身就是不成立的。
然而这一次念念没有被他安抚住。
她的小脑袋死死地埋在爸爸的怀里,整个身体都在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最深处的,对天敌的最本能的恐惧!
她能感觉到!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
就在那面墙的外面!
就在那片黑暗的阴影里!
有一双眼睛!
一双像毒蛇一样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睛!
正透过墙壁的缝隙,透过爬山虎的叶片一瞬不瞬地死死地盯着她和爸爸!
那目光充满了贪婪充满了算计。
就像……就像当初在后山上那头准备吃掉她的野猪一样!
不!
比那头野猪还要可怕一百倍!
“走……爸爸……我们快走……”
念念的声音里己经带上了浓重的哭腔。
这是她回到顾家以后第一次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恐惧和不安。
“这里有坏蛋!”
“好可怕的坏蛋!”
顾远洲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他看着怀里吓得浑身发抖的女儿,那张小脸都变得煞白。
他知道念念不是一个爱哭更不是一个胆小的孩子。
能让她吓成这样……
难道……
难道真的……有什么东西?
顾远洲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他抱着女儿猛地站起身,那双经过了专业训练的眼睛如同一对精密的雷达,再一次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风依旧在吹。
树叶依旧在“沙沙”作响。
仓库的机油味依旧在空气中弥漫。
一切都和刚才没有任何区别。
什么都没有。
没有可疑的人影。
没有奇怪的脚印。
甚至连一丝一毫属于“第三者”存在过的痕迹都找不到。
是念念太敏感了?
还是……
那个“窥探者”隐藏得太深了?
顾远洲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困惑和矛盾之中。
他的理智他的科学告诉他,这里什么都没有,一切都只是女儿的幻觉。
可他怀里那具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的小小身体,却在用一种最首接的方式向他传递着危险的信号。
相信科学?
还是……相信女儿?
就在他迟疑的这短短几秒钟里。
念念突然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死死地拽住了他的衣角。
用一种近乎哀求的带着哭腔的颤音尖叫道:
“不!爸爸!不要再往前走了!”
“他……他还在看!”
“他笑……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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