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沈笑笑过着规律（且辛苦）的罪奴生活。白天是仿佛永无止境的浆洗劳作，晚上则是挤在气味混杂的大通铺上艰难入眠。她的手很快磨出了茧子，身体在疲惫与饥饿中逐渐适应着这种高强度的消耗。
但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变得麻木。她始终在观察，在学习，在寻找机会。
那个曾帮她拧床单的年轻女子，名叫芸娘，原本是某个犯官家中的绣娘，因主家获罪被牵连入掖庭。她性格怯懦，不太合群，总是独自默默干活。
沈笑笑没有急于套近乎，而是继续用一些不起眼的小恩小惠和实用的技巧慢慢拉近距离。比如，在她够不到高处晾衣绳时搭把手，或是“无意间”告诉她哪种污渍用热水反而更难洗，用冷水先泡效果更好。这些微不足道的帮助，在掖庭这个冷漠的环境里，显得尤为珍贵。
芸娘从最初的警惕和沉默，渐渐会偶尔对沈笑笑露出一个感激的、怯怯的微笑。
时机在一个沉闷的午后到来。连日阴雨，堆积的衣物更多，所有人的情绪都低落到了极点。几个老资格的罪奴因为一点小事发生了口角，言语越来越激烈，眼看就要动手，辛嬷嬷尖利的斥骂声和藤条的破空声也没能完全压制住那股躁动不安的气氛。
沈笑笑注意到芸娘吓得脸色发白，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周围其他罪奴也多是或冷漠或烦躁。
这是一个缺口。沈笑笑心想。人在极端压抑和无聊的环境下，最容易被动摇。
当晚，劳累了一天的罪奴们瘫倒在通铺上，屋子里弥漫着疲惫和绝望的气息，偶尔有几声压抑的抽泣。
沈笑笑挪到芸娘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开口：“芸娘，想听个故事吗？”
芸娘疑惑地看向她。
沈笑笑笑了笑，开始用舒缓的语气，讲了一个简化的、去除了现代词汇的《灰姑娘》故事。她刻意将重点放在女主角的善良、坚韧和最终获得幸福上，弱化了王子的部分，更强调“做好事会有好报”的朴素价值观。
她的声音不高，但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起初只有芸娘在听，渐渐地，旁边几个原本在发呆或偷偷哭泣的女人也竖起了耳朵。故事的情节虽然老套，但对这些几乎失去所有娱乐和精神寄托的女人来说，无异于久旱逢甘霖。
当沈笑笑讲到“灰姑娘穿着水晶鞋参加了舞会”时，她甚至能听到黑暗中传来几声细微的、带着憧憬的叹息。
一个故事讲完，短暂的寂静后，靠近她的一个妇人忍不住小声问：“还……还有吗？”
沈笑笑心中一动，知道机会来了。她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叹了口气，低声道：“有是有，只是干了一天活，累得嗓子发干，脑子也迷糊了，好多精彩的故事都记不清了……”
她这话说得很有技巧，既表达了困难，又暗示了自己“肚子里有货”。
立刻有人小声说：“我……我明天帮你多打点水！”另一个接口：“我那儿还剩半块糖，明天给你润润嗓子！”
一种微妙的、基于“精神食粮”的交易开始在黑暗中无声地达成。沈笑笑没有索取实质性的东西，她要的是更宝贵的——人情、关注和一个小小的、以她为中心的信息交换圈子的雏形。
从那天起，每晚临睡前讲一小段故事，成了这个角落女人们心照不宣的秘密活动。沈笑笑的故事库无比丰富，从改编版的《简爱》到《傲慢与偏见》，再到一些励志的现代职场逆袭故事（被她巧妙包装成古代背景）。她讲故事很有技巧，总是停在最关键的悬念处，勾得人心痒难耐。
渐渐地，听故事的人不再局限于她周围几个。有些原本对沈笑笑抱有敌意或漠不关心的人，也忍不住被吸引过来。黑暗中，她们暂时忘记了劳作的辛苦和命运的残酷，在别人的悲欢离合中寻找一丝慰藉。
作为交换，沈笑笑开始有意无意地引导话题。她不首接打听敏感信息，而是从故事本身延伸出去。
比如讲到一个女主角因为不识字被仆人欺骗，她会感慨：“唉，女子若是能识几个字，懂些道理，也不至于被人蒙蔽至此。”
这时，往往会有人附和，提起自己听说过的某家小姐因为无知闹出的笑话，或是某位妃嫔因为身边人背叛而失宠的宫中秘闻（当然，是经过多层传播、模糊了具体人名的版本）。
沈笑笑像一块海绵，默默吸收着这些零散的信息碎片，在脑海中拼凑着这个时代贵族后宅、宫廷乃至朝堂的一些潜规则和人际关系图谱。她知道这些信息大多真假难辨，但至少能帮她更好地理解这个世界的运行逻辑。
她的这些举动，自然没有完全瞒过辛嬷嬷的眼睛。
辛嬷嬷发现，这个新来的沈氏，似乎有种奇特的凝聚力。她所在的那片区域，晚上安静了许多，白天干活时，偶尔还能看到几个女人凑在一起低声交流几句，眼神不再像以前那样死气沉沉。
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辛嬷嬷拿不定主意。上面（靖王）的意思模棱两 join。她决定再观察观察。只要不闹出事端，不影响干活，她也乐得清静。毕竟，一群麻木听话的罪奴，和一群有点微弱希望、相对安稳的罪奴，后者管理起来反而更省心些。
然而，沈笑笑并不满足于此。讲故事只能维持一个脆弱的小圈子，获取的信息也过于琐碎被动。她需要更主动的渠道，也需要为自己争取更好的生存条件——至少，是能让她这只手别再天天泡在冷水里的条件。
她想起了自己穿越前的本职工作——短视频博主。核心能力是什么？捕捉热点，制造话题，用大众喜闻乐见的方式输出内容。
一个更加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破土而出。
宫里的太监宫女，乃至一些低阶侍卫，其实和现代社会的打工人没什么区别，同样充满压力、无聊，渴望娱乐和八卦。如果……她能创造一个“产品”，一个能在这个封闭的宫廷底层悄悄流通的“精神零食”呢？
不是这种小范围的口耳相传，而是更具传播力的形式。
说书？唱曲？她不会。但她会讲故事，而且擅长用最接地气、最抓人眼球的方式讲。
几天后，在一次负责清洗一批似乎是某个戏班子送来的旧戏服和道具时，沈笑笑的目光，被一个破损的、色彩斑斓的布偶狮子头吸引住了。
一个绝妙的主意，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也许……她可以换一种身份，换一种形式。
几天后的黄昏，掖庭一角。沈笑笑用从旧戏服上偷偷拆下的边角料，简单缝制了一个歪歪扭扭、看不出具体是啥的布袋玩偶。她让性格最胆小、也最不容易引人怀疑的芸娘帮忙，用两块小石子躲在废弃水缸后面，有节奏地敲击。
然后，在暮色的掩护下，她压低声音，用一种略带夸张、抑扬顿挫的腔调，借着那个简陋的布袋玩偶，开始讲述一个全新的、关于“一只向往宫墙外自由的小鸟”的讽刺寓言故事。故事里，小鸟模仿着它看到的“大人物”们的可笑言行……
这一次，她不只是在讲述，而是在表演。虽然简陋，但那生动的语气和讽刺的情节，让寥寥几个听众（主要是芸娘和另外两个最核心的“故事粉丝”）听得目瞪口呆，想笑又不敢笑出声，眼神里充满了新奇和兴奋。
沈笑笑看着她们的反应，心中稍定。
这个试验，成功了第一步。
一个神秘的、只在小范围内存在的“布袋戏”表演，或许，可以成为她“笑先生”计划的宫廷低配版起点。只是，该如何利用这个不起眼的“布袋戏”，撬动更大的局面？它真的能帮她接触到掖庭之外的世界吗？
沈笑笑抚摸着那个粗糙的布袋玩偶，眼神闪烁不定。她知道，自己正在走一条极其危险的钢丝，但这也是目前唯一能看到光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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