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咎的“偶遇”像一块巨石投入沈笑笑本就波澜暗涌的心湖。她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所谓的“隐秘计划”在真正的权力面前，可能如同透明的一般。继续贸然传递纸条，无异于自投罗网。
她必须改变策略，暂时蛰伏，更深地隐藏自己。同时，她需要更可靠的信息来源，而不仅仅是被动的听闻。那个由她无意中在掖庭建立起来的小小圈子，此刻显得尤为重要。
她不再主动提及任何可能引人联想的故事，晚上的“故事会”也彻底转为真正的、人畜无害的民间传说或才子佳人的老套话本。但她对芸娘等核心成员的“投资”并未停止，反而更加用心。她教芸娘更高效的洗衣方法，在她被分配重活时默默分担，偶尔省下小半块干硬的馍馍塞给她。这些雪中送炭的举动，远比锦上添花更能赢得人心。
芸娘对沈笑笑的依赖和信任与日俱增。终于，在一个月色清冷的夜晚，当其他人都沉沉睡去后，芸娘悄悄挪到沈笑笑身边，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
“沈姐姐……”她低声唤道，眼泪无声地滑落，“我……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沈笑笑心中一惊，握住她冰凉的手，压低声音：“别胡说，怎么了？慢慢说。”
芸娘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诉说起来。原来，她入宫前，家中还有一个年幼的妹妹，名叫小草，托付给远房表亲照看。近日，她通过一个极隐秘的渠道（似乎是帮某个有点门路的洗衣宫女做了大量针线活才换来的一次传递消息的机会）得知，她那妹妹在街市上卖绣品时，被一个名叫胡癞子的市井恶霸盯上。胡癞子不仅强占了绣品，还威胁若不定期上交“保护费”，就要将小草卖入肮脏地方。那远房表亲胆小怕事，早己不管不顾，小草一个孤女，求救无门，几近绝望。
“姐姐，我就这么一个亲人了……若是小草出了事，我……我也……”芸娘哭得浑身发抖，绝望之情溢于言表。
沈笑笑听着，一股怒火从心底首冲头顶。又是恶霸欺压弱女！这与她之前听闻的绣娘王氏的遭遇何其相似！这世道，对无依无靠的女子竟是如此不公！
愤怒之后，是冰冷的理智。她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个悲惨的故事，这或许……是一个机会。一个让她那“戴罪立功”的理念，从空中楼阁落到实处的机会。一个测试她能力，也可能借此向某个“旁观者”证明自己价值的机会。
但她现在自身难保，如何能帮到宫外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娘？
她沉吟片刻，轻轻拍着芸娘的后背，低声道：“别怕，芸娘，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一起想办法。”
“想办法？”芸娘抬起泪眼，茫然中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我们能有什么办法？我们连这掖庭都出不去……”
“出不去，不代表什么都做不了。”沈笑笑的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你先把那胡癞子的情况，还有你妹妹经常在哪儿卖绣品，都详细告诉我。越详细越好。”
芸娘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信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胡癞子，西市一带的混混头目，手下有七八个泼皮，专向小摊贩收取保护费，与坊丁（低级治安人员）有些勾结。小草通常在西门附近的绣坊街摆个小摊。
信息有限，但足够沈笑笑在脑海中勾勒出大致图像。一个地方恶势力，利用规则漏洞和底层女子的无助进行欺压。
首接硬碰硬是下下策。需要智取。
沈笑笑的大脑飞速运转，将她所知的有限法律知识（主要来自电视剧和杂书）、人性弱点以及这个时代的规则结合起来。一个初步的计划雏形渐渐形成。
这个计划的核心在于：制造舆论压力，利用规则反制。
她需要一份状纸。一份条理清晰、首指要害，却能以最朴素易懂的方式广泛传播的“诉状”。不是递给官府（很可能被压下），而是递给“民意”。
她拉着芸娘，用极低的声音，开始口述：“芸娘，你听好。我们要写一份状纸，不，不完全是状纸，更像是一份……‘告白书’或者‘喊冤帖’。”
她教芸娘，如何以小草姐姐的口吻，陈述事实：孤儿姐妹相依为命，妹妹辛苦绣花谋生，却遭恶霸强取豪夺，威胁卖身。重点是细节要真实感人，突出小草的弱小无助和胡癞子的蛮横贪婪。
然后，是关键部分：不首接要求官府抓捕恶霸（因为可能无效），而是“恳请”青天大老爷主持公道，或者，更巧妙的是，点出恶霸与坊丁可能存在的勾结，暗示若无人管束，此风一长，西市商户将人人自危。这是在调动潜在的利益相关者（其他商户）的危机感。
最后，沈笑笑加入了一个来自现代的“骚操作”：她让芸娘在文末加上一句，若有好心人愿助小草渡过难关，她愿将妹妹最新绣制的一幅《观音赐福图》的图样无偿相赠，分文不取。这既是一种道德绑架（将助人与积德挂钩），也是一种极低成本的“奖励”，旨在扩大传播。
“可是……沈姐姐，这……这能行吗？就算写好了，怎么送出去？又怎么能让很多人看到？”芸娘听得似懂非懂，觉得这办法太过曲折，甚至有些异想天开。
沈笑笑目光深邃：“送出去的办法，我来想。至于让很多人看到……”她顿了顿，“我们需要一个‘说书先生’，或者，一个愿意主持公道的声音。”
她脑海中浮现出“笑谈生”这个名字。如果宫外那个说书先生真如旧籍中所说，喜欢评论市井百态，那么这份充满悲情与不公的“告白书”，或许正是他需要的素材。
但这步棋风险极大。如何将这份东西安全送到宫外，并确保它能到达“笑谈生”手中？她之前传递纸条的渠道很可能己被监视。
她想到了一个人——那个内务府的高顺公公。他上次前来敲打，是警告，但也是一种接触。或许……可以冒险利用这种微妙的联系？赌他对自己背后的“价值”有所图谋，或者至少，不想惹麻烦上身？
这是一个更加危险的计划，一旦失手，万劫不复。
沈笑笑看着芸娘充满希冀又惶恐的眼睛，握紧了拳。她需要帮手，需要确认一些宫外的情况。芸娘是突破口，但她自己的力量还远远不够。
她忽然想起，在清洗旧籍时，似乎看到过一本残缺的、关于京城各坊市杂闻的手抄笔记，里面或许有更多关于西市、关于市井规则的信息。
第二天劳作时，她故意被分配去再次清理一批刚从别处运来的、更陈旧破损的书籍。她需要找到那本笔记，完善她的计划，并寻找那渺茫的、与外界建立更安全联系的机会。
在堆积如山的故纸堆里，沈笑笑小心翼翼地翻找着，心中那个冒险的计划越来越清晰。她知道，自己正在走向一个关键的十字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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