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半的住院部走廊。
消毒水味道混着早餐车轱辘声，在瓷砖地面上滚出潮湿的热气。江临夏捏着手机的指节泛白，屏幕上是医院内网最新推送——《我院青年医师李昊在国际医学论坛发表重要成果》。
标题下方配着李昊穿白大褂的照片。
他站在演讲台中央，右手比着"V"字手势，胸前名牌映着镁光灯。背景板上赫然印着那篇她熬了三个通宵的论文标题：《微创介入术在急性心梗急救中的改良应用》。
"小江护士，发什么呆呢？"护士长王秀莲的声音像淬了冰，"3床该换药了，杵这儿当雕塑呢？"
江临夏猛地回神，手机屏幕在白大褂口袋里硌得慌。她低头扯了扯口罩，遮住半张脸："马上就去。"
换药车推到3床时，病床上的大爷正举着手机看新闻。财经版头条跳出来，李昊他爸——李氏医疗器械集团董事长李建国，正和院长在剪彩。红绸布下露出的仪器型号，和她论文里提到的实验设备一模一样。
"护士，你看这小李医生多能耐。"大爷啧啧有声，"年纪轻轻就发国际论文，听说还是院长亲自带的研究生呢。"
江临夏的镊子差点夹不住棉球。
她记得清清楚楚，上周三值夜班时，李昊借着讨论病例的名义，在她电脑上拷贝过参考文献。当时他说自己的U盘坏了，用的还是她放在桌上的粉色Hello KittyU盘——那是她大学毕业时室友送的，侧面有道明显的磕碰痕迹。
"是啊，真厉害。"她垂下眼，碘伏棉签在患者伤口上轻轻打转。
下午三点，医务科突然通知全体医护人员开会。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李昊被一群医生围着恭维。他左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右手端着保温杯，金丝眼镜后的眼睛扫过人群，在瞥见江临夏时，嘴角勾起抹若有若无的笑。
院长拍着李昊的肩膀，对着麦克风声如洪钟："小李医生这篇论文，填补了我院在微创领域的空白！下个月院里要给他申报青年科技奖，大家都要向他学习！"
掌声雷动里，江临夏坐在最后一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看到李昊上台领奖时，白大褂第二颗纽扣松了线头，晃悠悠地垂着——和那天晚上他站在她电脑前时一模一样。
"江临夏。"
散会时，主治医生张涛叫住她。这位西十岁就谢顶的男人，此刻脸上堆着和院长如出一辙的笑容："你来得正好，李医生说你对他那篇论文有点想法？"
李昊不知何时站到了张涛身后，手里把玩着那枚Hello KittyU盘。粉色塑料壳在阳光下闪着光，磕碰的痕迹像只嘲笑的眼睛。
"没什么想法。"江临夏的声音很轻，"只是觉得...有些数据似曾相识。"
"哦？"李昊挑眉，"江护士还懂医学论文？我记得你是护理专业毕业的吧？"他故意把"护理"两个字咬得很重，"是不是平时给病人扎针太闲，偷看了我的草稿？"
周围传来低低的哄笑声。
张涛皱起眉："小江，医疗文献不是闹着玩的。李医生的实验数据都是经过委员会备案的，有问题可以提，但不能凭空猜测。"
江临夏攥紧了口袋里的手机。她想起三天前，发现论文初稿不见了时，她立刻去查了电脑日志。C盘根目录下有个隐藏文件夹，里面存着她每次修改的版本，最后访问记录显示是上周三晚上11点27分——正是李昊离开护士站的时间。
"我没有凭空猜测。"她抬起头，目光首首撞进李昊的眼睛，"论文第三部分临床数据里，有组术后并发症统计，表格备注写的是'2023年3-5月数据'，但实际上你们用的是去年同期的旧数据。因为今年2月那台奥林巴斯内窥镜坏了，维修记录在设备科应该还能查到。"
李昊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张涛的脸色沉下来："江临夏！注意你的言辞！这种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还有参考文献第17条。"江临夏没理他，继续说道，"引用的是《柳叶刀》2022年第399卷的文章，但那篇论文的通讯作者去年己经撤稿了，原因是数据造假。这个错误在我给李医生的参考文献里标了红笔注释，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终稿里。"
会议室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昊手里的U盘上，那道磕碰痕迹此刻像道伤疤。
"你胡说八道什么！"李昊的声音陡然拔高，"一个小护士懂什么学术！我看你就是嫉妒！"他猛地把U盘摔在桌上，粉色塑料壳弹起来，滚到江临夏脚边。
她弯腰捡起U盘，指尖擦过那道熟悉的磕碰痕迹。
就在这时，会议室门被推开。
秦予墨斜倚在门框上，白大褂下摆随意地系在腰间，露出里面黑色的工装裤。他手里拿着个平板电脑，屏幕亮着，正对着李昊："嫉妒？可能是吧。"
他慢悠悠走进来，把平板往会议桌上一放。
屏幕里开始播放监控录像——护士站的监控角度刁钻，正好拍到李昊上周三晚上鬼鬼祟祟拷贝文件的画面。他拔U盘时太匆忙，还碰掉了江临夏桌上的笔筒，彩色铅笔撒了一地。
"医院监控保存7天，还好没删。"秦予墨的声音没什么温度，"对了，李医生，你拷贝文件的时候，好像忘了关江护士的云同步。"他点开平板上的另一个界面，"她的OneDrive自动备份了修改记录，从去年10月初稿到今年4月定稿，一共37个版本。需要我现在投屏给大家看看吗？"
李昊的脸瞬间惨白如纸。
张涛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会议室里吊根针都听得见，只有秦予墨的平板还在循环播放李昊拷贝文件的画面，彩色铅笔滚落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江临夏攥着那枚粉色U盘，突然觉得掌心一片冰凉。她想起昨晚秦予墨在解剖室门口问她："你电脑里存着的论文，备份了吗？"当时她以为他只是随口一问，现在才明白，这个总是独来独往的法医，早就注意到了不对劲。
"所以。"秦予墨弯腰拿起平板，屏幕暗下去的瞬间，他看向江临夏，"你连外卖订单都要备份到云端的习惯，还挺好用。"
江临夏猛地抬头。
他怎么知道她有这个习惯？
秦予墨己经转身往外走，白大褂的衣角扫过门框，留下淡淡的消毒水味道。阳光从走廊窗户斜射进来，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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