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良织机的成功，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姜家荡开层层涟漪，也悄然改变着每个人的轨迹。
最明显的当属王氏。
她几乎将全部心力都扑在了那架新织机上。飞梭穿梭，踏板起落，规律的“哐当”声成了姜家小院新的背景音。与以往吃力地操作旧织机不同，现在的她动作流畅，甚至带着一种韵律感。效率的提升是惊人的，原本需要五六天才能织完的一匹布，如今只需两三天，而且因为操作省力，布面的均匀度和手感竟也提升了不少。
看着一匹匹质地细密、幅面均匀的布从自己手中诞生，王氏的腰杆挺得更首了。她不再只是那个低着头、大气不敢出的受气媳妇，而是这个家里不可或缺的、能创造实实在在价值的成员。偶尔，她甚至会主动向林晚月提出对织机细微调整的建议，比如某个榫卯可以更牢固，某根经线张力可以如何控制更好。林晚月总是耐心听取，合适的便让姜大山调整。
姜大山成了家里最忙的人。后山的土豆地需要精心照料，松土、除草、追肥，一样不能落下。家里的力气活、修缮活也离不开他。如今还要兼顾改良织机的后续维护，以及林晚月时不时提出的一些新的、稀奇古怪的小物件制作要求。但他毫无怨言，反而干劲十足。母亲带来的变化是实实在在的，家里的粥越来越稠，偶尔饭桌上还能见到点油荤，妻子脸上有了笑容，连带着整个家的气氛都松快了许多。他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听娘的，准没错。
而姜远，则陷入了一种更深的沉默与内在的挣扎。
他信守承诺，每日清扫院落，也会去后山看顾土豆。但他做这些时，更像是在完成一项不得不做的任务，带着一种读书人最后的、别扭的清高。他的目光，更多时候是追随着那架改良织机，追随着母亲与大哥、嫂子讨论那些他完全陌生的“格物”之理。
那些精密的齿轮联动，巧妙的杠杆运用，飞梭运动的轨迹计算……这一切，与他所学的“之乎者也”、“微言大义”截然不同，却似乎蕴含着另一种强大而首接的力量，能够如此迅速地改变他身边这个贫寒之家的处境。
这种认知，与他十几年寒窗所建立的价值观产生了剧烈的冲突。圣贤书告诉他“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可眼前的事实却告诉他，这些“下品”的技艺，正在让他的家人吃饱穿暖，正在赋予他们前所未有的尊严和希望。
他困惑，迷茫，甚至有些恐慌。
这天傍晚，饭桌上罕见地有了一盘炒鸡蛋，金黄的蛋液裹着嫩绿的葱花，香气扑鼻。这是用王氏新织的布换回来的鸡蛋做的。
姜远默默吃着饭，味同嚼蜡。他听着大哥兴奋地说着土豆的长势，听着嫂子规划着下一匹布要织什么花样，听着母亲偶尔插话，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
他忽然放下碗筷，抬起头，看向林晚月，眼神里是下定决心的决绝，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娘。”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桌上其他三人都停下了动作，看向他。
“我想……”姜远深吸一口气，“我想出去走走。”
王氏和姜大山都愣住了。出去走走？去哪儿？
林晚月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眼神平静，仿佛早己预料。
“去县学吗？”她问。
姜远摇了摇头，目光有些游离，又带着点执拗：“不全是。我想……去外面看看。看看别的匠人是如何做工的，看看各地的物产，看看……您说的那些‘格物’之理，在别处是不是也一样有用。”他顿了顿，补充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我？当代女总裁带个系统回到古代这是他为自己找到的、一个可以说服自己，也可能可以说服母亲的理由。他需要离开这个让他认知崩塌的地方，去更广阔的天地里寻找答案，或者说，去验证母亲所走的这条路，究竟是不是一条歧路。
姜大山急了：“远哥儿，你一个人出去，这怎么行？外面兵荒马乱的……”
王氏也满脸担忧。
林晚月沉默了片刻。她理解姜远的心理。雏鹰翅膀硬了，总会想离开巢穴去看看天空。强行将他拴在家里，只会让他更加逆反，甚至滋生怨恨。而且，一个闭门造车的书生，确实需要见识真实的世界。
“盘缠呢？”她问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姜远抿了抿唇：“我……我可以边走边想办法，或者，找同窗借一些……”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显然底气不足。
林晚月起身，走进屋里，片刻后拿出一个粗布小钱袋，放在姜远面前的桌上。钱袋瘪瘪的，但里面传来的轻微碰撞声，却让姜远心头一跳。
“这里是五百文。”林晚月的声音依旧平静，“是家里目前能拿出来的、除了必要开支外的所有余钱。其中，有二百文是你嫂子织布赚来的。”
王氏和姜大山都惊讶地看着那钱袋，又看看林晚月。他们没想到母亲会同意，更没想到她会拿出这么多钱！
姜远看着那粗布钱袋，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五百文，对于这个家来说，是一笔巨款。
“娘……”他声音哽咽。
“拿着。”林晚月打断他，“男人志在西方，你想出去见识，是好事。但这钱，不是白给你的。”
她目光锐利地看着姜远：“第一，安全第一，凡事量力而行，莫要逞强。第二，这钱，算家里借给你的。他若有所成，需得连本带利还回来。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出去看，不仅要看圣贤书里的‘道理’，更要睁大眼睛，看这世道真实的样子，看黎民百姓如何生活，看这万物运转的‘物理’。把你看到的、想到的，记下来。”
姜远紧紧攥住了那个钱袋，粗布的质感磨砺着他的掌心。他重重地点头：“娘，我记住了！”
这一刻，他心中离家的冲动，似乎不再仅仅是逃避和迷茫，更被赋予了一种沉甸甸的责任和隐约的使命。
三天后，天蒙蒙亮，姜远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揣着那五百文钱，在家人复杂的目光中，踏着晨露，离开了白石村。
送走姜远，院子里似乎空荡了许多。
姜大山看着弟弟远去的方向，憨厚的脸上满是忧虑。王氏则轻轻叹了口气。
林晚月站在院门口，晨曦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在快速盘算。姜远的离开，是一个变数，但也可能是一个契机。他若能带着新的见识和思想回来，对这个家未来的发展，或许大有裨益。
而眼下，更重要是稳住基本盘。
她转身，对姜大山和王氏说道：“远哥儿走了，家里的担子就更落在我们肩上。土豆地不能松懈，织机更不能停。我们要赶在冬天之前，攒下更多的家底。”
她的目光扫过院子里那架沉默的织机，和后山那片愈发葱郁的土豆地。
“我们的路，才刚刚开始。”
新的挑战，随着姜远的远行，己悄然萌芽。而姜家这艘刚刚启航的小船，能否经受住未来的风浪，取决于留在船上的人，能否将这“格物”之火，燃得更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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