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远的离开，像一阵风掠过湖面，初时涟漪阵阵，但很快，生活的重心便重新沉潜回日常的劳作与算计中。
改良织机带来的效率提升是实实在在的。王氏几乎长在了织机前，除了必要的家务和照料孩子，所有时间都投入其中。“哐当、哐当”的声响从清晨持续到日暮，一匹匹细密平整的布在她手下飞快地延展。这些布，一部分由林晚月亲自拿去镇上，依旧卖给识货的陈记布庄，价格比普通粗布高出三成；另一部分，则由王氏自己动手，染上简单的颜色，或是在边缘绣上雅致的花草，做成成品衣物或帕子，由林晚月带去集市零卖，利润又能厚上几分。
家里的钱匣子，终于不再是空空如也，偶尔能听到铜板碰撞的清脆声响。林晚月用这些钱，陆续添置了些必需的家什，更换了破旧的锅具，饭桌上的菜色也渐渐丰富起来，虽离顿顿见荤腥还远，但至少油盐不再紧缺，偶尔还能见到一两个鸡蛋。
变化是藏不住的。
首先是村里的妇人。她们最先注意到王氏身上那件新做的、染着淡蓝色的细布裙子，虽然样式普通，但布料明显比她们身上穿的粗布要好得多。再联想到姜家近来频繁出入镇上，以及后山那片长势诡异的“海外仙草”，闲言碎语便多了起来。
“瞧见没？姜家那媳妇，如今穿得比里正家的闺女还体面！”
“听说她织布织得飞快，一天能顶别人三天！”
“定是那姜老婆子不知从哪儿得了邪门法子……”
“嘘！小声点，那老婆子如今邪性得很，连自家童生儿子都逼走了！”
这些话，或多或少传进王氏耳朵里。若是以前，她定会惶恐不安，觉得自己做了错事。但现在，她只是抿抿嘴，手下织布的动作更快、更稳了。婆婆说过，本事长在自己身上，流言蜚语伤不了人。她抚摸着织机上光滑的飞梭，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
这一日，林晚月又去了镇上，除了卖布，还需采购些日用品。姜大山在后山伺候土豆，王氏一人在家织布，石头在院里玩着婆婆用边角料给他做的小木马。
院门被轻轻敲响。
王氏停下织机，有些疑惑。这个时辰，村里人大多在田里忙活。她走到院门后，隔着门缝往外瞧，只见一个穿着绸缎长衫、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外，身后还跟着个青衣小厮。正是陈记布庄的陈掌柜。
王氏心里一紧，连忙打开门，有些局促地行礼：“陈、陈掌柜，您怎么来了？我娘她去镇上了。”
陈掌柜脸上堆起惯有的生意人笑容，眼神却不着痕迹地快速扫过院落。院子比上次来时更整洁了些，角落里堆着劈好的木柴，晾衣绳上挂着浆洗干净的粗布衣服，还有几件明显是细布料子的新衣。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堂屋门口那架正在运作的织机上。
那织机……似乎与寻常所见不同？梭子来回的速度快得惊人！
“无妨，无妨。”陈掌柜笑呵呵地摆手，“今日得空，顺路过来看看。上次收的帕子和布，成色极好，在店里很受欢迎。想着与姜大嫂合作愉快，便来走动走动。”
王氏不敢怠慢，连忙将陈掌柜让进院子，又去灶房倒水。乡下人家，没有茶叶，只有白水。
陈掌柜踱着步子，看似随意，目光却像钩子一样，牢牢钉在那架织机上。他走近几步，仔细观看王氏操作。只见那梭子在一个精巧的木质轨道上飞速穿梭，伴随着踏板有节奏的踩动，经纬线迅速交织，布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增长。
这速度！这效率！陈掌柜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经营布庄多年，对织布工序再熟悉不过。眼前这架其貌不扬的织机，效率至少是普通织机的两倍以上！而且看那王氏操作起来，似乎并不十分费力。
难怪……难怪姜家能这么快拿出这么多质量上乘的布匹！根源在这里！
“姜家娘子好手艺啊。”陈掌柜压下心中的震惊，笑着夸赞，“这布织得又快又好。”
王氏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低声道：“是……是婆婆想的法子，改了下织机。”
“哦？”陈掌柜眼中精光一闪，“姜大嫂竟还精通此道？真是深藏不露。”他状似无意地追问，“不知这织机，是何人打造？可否引荐一下这位巧手工匠？”
王氏到底老实，脱口而出：“是……是我家男人，按婆婆给的图做的。”
话一出口，她立刻意识到失言，慌忙闭嘴，紧张地低下头。
陈掌柜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心中却瞬间转过了无数念头。图纸？姜家老婆子拿出来的图纸？这老婆子，果然有古怪！这织机若能到手……不，哪怕只是弄明白其中的关键……
他不再多问，又闲话了几句家常，便借口店中有事，带着小厮离开了。
送走陈掌柜，王氏心慌意乱地坐回织机前，却再也无法集中精神。她是不是给家里惹麻烦了？婆婆回来会不会责怪她？
而离开姜家的陈掌柜，坐在回镇的驴车上，眯着眼睛，手指轻轻敲着膝盖。
“去查查，”他对身边的小厮吩咐道，“姜家最近还和什么人来往？特别是，有没有陌生的、像是匠人或者行商模样的人出现。”他绝不相信，一个乡下老婆子能凭空弄出这样的东西。背后，一定有人！
与此同时，林晚月正在镇上的铁匠铺前，看着匠人按照她画的简图，打磨几件小巧的铁制零件。这是她为下一步计划准备的——一套更精密的纺纱工具雏形。
她还不知道，来自外界的窥探，己经悄然落在了姜家小院那架小小的改良织机上。风，似乎开始转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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