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秀娟揣着那块柔软的葛布，如同揣着一小团温暖的炭火，走回了上河村的婆家。心里的委屈和绝望被母亲那句“跑回娘家来”和“自有你的道理”驱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弱的、却前所未有的底气。她不再像往常那样低着头，贴着墙根溜进灶房，而是微微挺着胸，尽量自然地穿过院子。
婆婆赵氏正坐在堂屋门口的矮凳上嗑瓜子，看见她回来，三角眼一翻，习惯性地就要开口数落，目光却猛地钉在了姜秀娟手里那块折叠整齐的浅褐色布料上。
“哟，还知道回来？”赵氏把瓜子皮狠狠啐在地上，阴阳怪气道，“空着手出去，倒是指着东西回来了？怎么，你那发财的娘家人，终于舍得从指头缝里漏点渣渣给你这赔钱货了？”
若是以前，姜秀娟定会吓得浑身一抖，忙不迭地解释。但今天，她只是停下脚步，平静地看向婆婆，将手里的葛布稍稍握紧了些：“娘，这是我娘给我的一块布，让我做件小衣。”
“布？”赵氏站起身，几步凑过来，粗糙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捏了捏那葛布，感受到那与众不同的爽滑和挺括，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和贪婪，“这是什么鬼料子？滑不溜秋的，就是你娘家鼓捣出来的那什么……葛布？”
“嗯。”姜秀娟应了一声，不想多言，侧身想绕过去。
“站住！”赵氏却拦住她，上下打量着她，眼神狐疑，“你娘就给了你这么一小块？没给点钱？没说说，让娘家哥哥拉拔一下你男人？
“没有。”姜秀娟垂下眼睑，“娘家也有娘家的难处。”
“放屁！”赵氏啐了一口，“谁不知道你娘家如今阔了！又是新织机又是葛布的，一天不知道挣多少钱！我看就是你这死丫头没用，笼络不住娘家人！白瞎养你这么些年！”她越说越气，伸手就想来拧姜秀娟的胳膊。
姜秀娟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躲开了。这个动作让赵氏和姜秀娟自己都愣了一下。
“你……你还敢躲？！”赵氏勃然大怒。
“娘，”姜秀娟抬起眼，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硬气，“这布，我娘是给我的。我累了，回屋歇着了。”
说完，她不再理会婆婆那张因惊怒而扭曲的脸，快步走进了自己和丈夫住的那间阴暗狭小的西厢房。
赵氏站在原地，气得胸口疼，指着西厢房的方向骂骂咧咧了好一阵，却也没再追进去动手。她盯着那扇关上的破木门，眼神闪烁。这丫头，去了一趟娘家，翅膀硬了？还是说……姜家真的给了她什么倚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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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白石镇上，陈记布庄的后堂。
陈掌柜听着手下人打听来的、关于姜秀娟在婆家处境艰难的消息，阴郁了多日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算计的冷笑。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哼，泼出去的水，也能淹了脚脖子。”他捻着山羊胡，对心腹伙计吩咐道，“去，找个机灵点的，装作无意，去上河村给那赵氏递个话。就说……姜家如今日进斗金，却眼看着闺女在婆家受苦，一毛不拔，实在是刻薄寡恩，让人心寒。再说说，那葛布的利钱有多大，若是自家亲戚能得了方子，何愁不富？”
伙计心领神会：“掌柜的是想……从姜家闺女身上打开缺口？”
“姜林氏那老婆子油盐不进，她儿子媳妇又看得紧。但这嫁出去的闺女，性子软，又在婆家受气，若是被挑唆得急了，或是她那贪心的婆家逼得狠了，难保不会动些心思……”陈掌柜眼中闪着幽光，“就算弄不来完整的方子，能探听点虚实，或者让他们自家先乱起来，也是好的。”
“高明！掌柜的实在是高明！”伙计连忙奉承。
陈掌柜挥挥手让他快去办，自己则踱到窗边，看着街上熙攘的人流。硬的不行，就来软的；明的不行，就来暗的。这盘棋，还远没到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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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家小院对此一无所知。
林晚月的全部心思，都扑在了对纺车的进一步优化和对新材料的探索上。她指挥着姜大山，尝试用不同比例的葛纤维、桑皮纤维和处理得更精细的废丝进行混合纺纱，记录下各种配比纱线的强度、手感和纺纱过程中的问题。
王氏则专注于提高织造技艺。葛布与棉布的织造略有不同，需要调整张力和投梭力度，她反复练习，力求织出的每一寸布都完美无瑕。
后山的土豆地更是重中之重。姜大山每天都要去巡视好几遍，看着那日益茂盛的植株，估算着收获的日子，黝黑的脸上满是期盼。那可是亩产可能达千斤的希望！
日子在忙碌与希望中平稳流逝，仿佛前些时日的风波己然过去。
然而，林晚月并未放松警惕。她深知，陈掌柜绝不会轻易放弃。只是，她暂时还猜不到，对方下一次出手，会从哪个方向而来。
这日傍晚，姜秀娟的丈夫，一个名叫李根生的闷葫芦汉子，罕见地来到了姜家。他站在院门外，搓着手，脸色窘迫，嗫嚅着说是来接秀娟回去（虽然秀娟并未回来），眼神却不时地往院子里那架显眼的织机和晾晒的葛布上瞟。
林晚月接待了他，语气平淡，既不过分热情，也不失礼数。李根生坐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喝了半碗水，便讪讪地告辞了。
送走李根生，林晚月站在院门口，看着暮色中那个有些仓惶的背影，眉头微微蹙起。
秀娟的丈夫，为何突然上门？而且那眼神……
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兆，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轻轻荡漾开来。
风，似乎又从另一个意想不到的角落，悄然吹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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