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主簿的到访，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又泼进一瓢冷水，让姜家本就高涨的名声达到了顶点。白石村姜家，不再是那个仅有几亩薄田、一个童生儿子的普通农家，而是拥有了“祥瑞”、“有功于社稷”光环的“祥瑞之家”。
林晚月深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名声是把双刃剑，能带来机遇，也能招致更多的觊觎和危险。在短暂的喧嚣之后，她迅速将家人的心态拉回正轨，开始着手巩固这来之不易的根基。
首要之事，便是土豆的储存与后续规划。
收获的土豆堆满了半个堂屋，如何安全、长久地储存成了问题。林晚月指挥姜大山，在屋内阴凉通风处用木板搭起架子，将土豆分层摊放，避免堆积发热腐烂。又挑选出个头匀称、芽眼、无病虫害的土豆，单独存放，作为明年扩大种植的种薯。
“娘，这些土豆……咱们真不分些给村里人吗？如今来问的人太多了。”姜大山看着满屋的“金疙瘩”，既自豪又有些压力。乡里乡亲眼巴巴地看着，全都拒绝，似乎有些不近人情。
林晚月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种薯有限，我们自家明年打算将后山那几块荒地都开出来种上，也勉强够用。若此时分散出去，每家每户得一点，种不出规模，也显不出效果，反而可能因种植不当而失败，徒惹非议。”
她顿了顿，眼中闪烁着思虑的光芒：“待明年我们自家种植成功，积累了更多经验，再挑选几户信得过、肯用心的人家，集中提供种薯和技术指导，形成示范，效果会更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而且，这‘渔’之利，需得掌握在我们自家手中。”
姜大山似懂非懂，但觉得母亲考虑得长远，便不再多言。
解决了粮食储备的心腹大患，林晚月将重心放回了纺织业上。“云葛缎”的成功证明了技术路线的正确性，但原料瓶颈依然存在。她并不急于大量生产“云葛缎”去争夺高端市场，那无异于孩童抱金过市。
她让王氏和姜秀娟将主要精力，投入到用改良后的多锭纺车纺制优质棉纱上。有了清棉装置和更稳定的传动，纺出的棉纱细度、均匀度和强度都远超市面普通纱线。王氏再用这些优质棉纱在改良织机上织布，织出的细棉布质地紧密，手感柔软，光洁度极高，虽不及“云葛缎”华美，却胜在产量稳定，品质上乘，更适合作为打开市场、建立口碑的主力产品。
同时，林晚月开始有意识地培养王氏和姜秀娟。她将织机、纺车的日常维护、简单的故障排除方法教给她们，甚至开始让王氏学习一些基础的成本核算和物料管理。
“往后，家里纺织这一块，主要要靠你们姐妹二人。”林晚月对王氏和姜秀娟说道，“大山要顾着田里，我总有顾不到的时候。你们需得尽快独当一面。”
王氏用力点头，深感责任重大。姜秀娟则更是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如饥似渴地吸收着一切知识，纺纱织布的手法日益熟练，眼神也愈发坚定明亮。
家里的经济状况得到了根本改善。土豆解决了口粮，织布带来了稳定的现金收入。林晚月并未将这些钱用于享受，而是开始了对家底的夯实和扩张。
她拿出部分积蓄，让姜大山请人将家里的土坯院墙加高、加固，更换了更加厚实的大门。又购置了新的、更耐用的农具和木工工具。她甚至还让姜大山去打听，村里或邻村是否有合适的、靠近水源的旱地或荒地出售，为明年的土豆扩种做准备。
这些实实在在的变化，落在村里人眼中，含义各不相同。羡慕者有之，嫉妒者亦有之，但更多的，是一种潜移默化的认可与敬畏。姜家，是真的立起来了，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轻视、甚至欺辱的人家了。
就连之前对姜秀娟留在娘家颇有微词的一些守旧老人，在看到姜秀娟如今穿着体面、神情安泰地跟着嫂子忙里忙外，不再是当初那个面黄肌瘦、畏畏缩缩的小媳妇模样后，也渐渐闭上了嘴。实力，是最好的话语权。
这一日，林晚月正在院中查看新织出的一匹细棉布，村长姜守业又来了。这次，他脸上带着笑容，身后还跟着两个面生的、穿着体面长衫的中年人。
“大山他娘，叨扰了。”姜守业客气地拱手，“这两位是县里‘瑞福祥’布庄的赵掌柜和钱管事。”
林晚月心中一动。瑞福祥，正是镇上与陈记布庄分庭抗礼的另一家大布庄。她面上不动声色，将几人请进堂屋看座。
那赵掌柜约莫五十岁年纪，面容和善，眼神却精明。他寒暄两句，目光便落在了堂屋一角堆放的新织细棉布和那架与众不同的改良织机上，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姜夫人，”赵掌柜开口，语气颇为客气，“听闻贵府所出布匹，质地精良，尤以葛布为奇。今日冒昧来访，是想问问，贵府的布匹，除了供给陈记，是否也考虑与其他商家合作？我瑞福祥在县城及周边镇甸皆有分号，渠道广阔，定能给夫人一个公道的价格。”
林晚月心中了然。这是看到陈记吃了瘪，县衙又关注了姜家，瑞福祥坐不住，主动上门寻求合作了。有了竞争，对于姜家而言，是好事。
她并未立刻答应，只是微笑道：“赵掌柜谬赞了。家中织布，不过是妇人闲暇所为，量小力微，目前与陈记合作尚可。至于往后……且看机缘吧。”
她既未把话说死，留有余地，也适度地抬了抬身价，暗示自家产品不愁销路。
赵掌柜是人精，岂会听不出话外之音？他呵呵一笑，也不强求，转而夸赞起那匹细棉布的品质，又旁敲侧击地问起织机之事，皆被林晚月滴水不漏地挡了回去。
送走瑞福祥的人，林晚月站在院中，感受着初夏渐炽的阳光。外部环境正在发生变化，机遇与挑战并存。
粮食根基己初步夯实，纺织产业稳步发展，家庭成员各司其职，快速成长。姜家这艘小船，经历了最初的惊涛骇浪，终于修补加固，配齐了桨帆，有了在这时代洪流中继续前行的底气。
然而，林晚月知道，这还远远不够。陈掌柜绝不会甘心失败，官府的关注是一把双刃剑，瑞福祥的合作也需谨慎权衡。
前路漫漫，根基初立，但远未到高枕无忧之时。她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来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家业，以及……实现脑海中那名为“强国”的、更为宏大的蓝图。
下一个目标，或许该着眼于，如何将这份“利”，转化为更稳固的“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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