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福祥五成的预付定金，如同及时雨，滋润了姜家亟待扩张的产业。沉甸甸的银钱入手，林晚月心中稍定，立刻开始了紧锣密鼓的部署。
大部分银钱被谨慎地收储起来，作为应对订单风险和未来发展的储备。一部分则被迅速转化为生产力：姜大山拿着钱，按照林晚月列出的清单，前往镇上采购了大量优质棉花、必要的染料以及一批更精良的木工工具和备用零件。同时，他也依循母亲的指示，在村里又物色了两个家境清白、手脚麻利的妇人，补充进纺纱前处理的队伍。
工坊内，气氛紧张而有序。西台多锭纺车在王氏和姜秀娟的统筹下，由春妮、秋菊等妇人轮班操作，日夜不停地纺制着优质棉纱，“嗡嗡”的声响几乎成了姜家新的背景音。那架宝贝般的飞梭织机更是片刻不息，王氏几乎长在了织机前，凭借着日益精进的技艺和飞梭的助力，一匹匹幅宽更大、质地更紧密的细棉布以惊人的速度流淌出来。
林晚月则坐镇中枢，每日核对台账，掌控全局。她严格控制着原料投放与成品产出的节奏，确保在追求速度的同时，绝不放松对质量的苛求。每一匹布下机，都需经过她和王氏的双重检验，确保其光洁度、均匀度和强度都达到最高标准，方能在布角绣上一个小小的、代表姜家工坊的“姜”字标记。
然而，就在姜家上下为府城大单全力冲刺之时，一些不易察觉的涟漪，开始在白石镇乃至县城悄然荡开。
姜家布匹质量上乘、供应稳定的名声，随着瑞福祥的渠道，逐渐传扬开去。尤其是那偶尔流出、被赵掌柜当做“杀手锏”的“云葛缎”手帕或香囊，以其独特的质感与光泽，吸引了不少追求新奇与品质的富家太太小姐的注意，私下打听者日渐增多。
这自然引起了一些同行的关注。
起初，只是镇上有几家小布庄的掌柜，私下向瑞福祥的伙计打听姜家布匹的来历，言语间颇多羡慕。赵掌柜自是守口如瓶，只推说是外地来的新奇货源。
但很快，一些不那么友善的试探开始了。
先是姜大山去镇上采购时，发现几家相熟的棉花供应商，要么推说近期货源紧张，好棉需优先供应老主顾；要么就将价格暗暗上调了半成。虽未完全断供，却明显透着拿捏之意。
紧接着，村里开始流传一些新的闲言碎语。
“听说了吗？姜家那织布机，邪门得很，梭子自己会飞！”
“可不是？怕是用了什么不干净的法子，不然哪能织那么快？”
“我娘家表弟在县里做工，说有大布庄的东家都在打听姜家呢，怕是被人盯上了……”
这些话语零零碎碎，若有若无，却像夏日的蚊蚋，扰得人心烦意乱。春妮和秋菊偶尔从外面回来，会带着几分不安向姜秀娟学舌。姜秀娟虽能镇定安抚，自己眉宇间却也添了一丝隐忧。
这一日，一位不速之客登门了。
来人是镇上“永昌布庄”的刘掌柜，规模虽不及昔日的陈记和瑞福祥，在镇上也算老字号。他带着一份不算丰厚的礼物，脸上堆着生意人惯有的笑容。
“姜夫人，久仰大名，今日特来拜会。”刘掌柜拱手寒暄，目光却不着痕迹地在院内扫视，尤其在传出织机声响的堂屋方向停留良久。
林晚月心中警惕，面上却不露分毫，将人请进屋内看茶。
“刘掌柜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刘掌柜呵呵一笑，“听闻贵府所出布匹，质地精良，刘某心向往之。今日冒昧前来，是想问问，贵府除了供应瑞福祥，是否……也能匀出些许，供给小店？价格嘛，好商量。”
林晚月心中冷笑，这是见瑞福祥得了好处，想来分一杯羹，或者说，是想借此探听虚实。
“刘掌柜消息灵通。”林晚月语气平淡，“只是我家与瑞福祥有契约束缚，所出布匹皆由其包销，实在爱莫能助。”
“诶，契约是死的，人是活的嘛。”刘掌柜凑近些，压低声音，“瑞福祥给什么价，我永昌愿再加半成！而且，绝不探听贵府技艺秘辛，如何？”他话语虽客气，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与算计。
“刘掌柜厚爱，民妇心领。”林晚月放下茶碗，态度明确而坚决，“然商人重信，既己与瑞福祥立约，便当遵守。背信之事，我姜家绝不敢为。还请刘掌柜见谅。”
刘掌柜脸上的笑容僵硬了片刻，随即又恢复正常，只是眼底闪过一丝阴霾。他又闲扯了几句，见林晚月态度始终滴水不漏，只得悻悻告辞。
送走刘掌柜，林晚月站在院中，眉头微蹙。永昌布庄的试探，只是一个开始。随着姜家布匹名声愈响，类似的骚扰、打探，乃至更恶意的竞争，恐怕会接踵而至。
“娘，可是有什么麻烦？”姜秀娟处理好手头的事务，走过来轻声问道，脸上带着担忧。
“无妨，跳梁小丑罢了。”林晚月收敛心神，看向女儿，“工坊这边，进度如何？原料可还跟得上？”
“嫂子那边织造顺利，按目前进度，完成订单应当无虞。只是……”姜秀娟迟疑了一下，“棉花耗费比预想的要快，照这个速度，大哥上次采购的，恐怕支撑不到交货。而且，葛园和桑圃的苗才刚长起来，远水解不了近渴。”
林晚月点了点头。原料，始终是卡在咽喉处的手。外部供应渠道开始出现变数，自家的原料基地尚在萌芽。
“我知道了。”她沉声道，“你且去忙，原料的事，我来想办法。”
她抬头望向远方，目光似乎穿透了院墙，落在了更广阔的天地。风己起于青蘋之末，仅仅依靠白石镇乃至县城的原料渠道，己然不够稳妥。是时候，将目光放得更远，去寻找更稳定、更具性价比的原料来源了。
或许，该让大山出去走一趟了。不是去邻近的镇子，而是去往更远的、棉花的主要产区。风险与机遇并存，但这步棋，必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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