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起初是淅淅沥沥的雨点，敲打着窗纸和屋顶的茅草，发出细密而温柔的声响。渐渐地，雨势转大，哗啦啦地连成一片，将整个白石村都笼罩在一片的水汽之中。
姜大山在耳房里睡得并不沉，听着雨声，心里惦记着后山刚种下没多久的土豆。那地本来就贫，又是在坡上，会不会被雨水冲了？娘费了那么大劲弄来的种子……
同样没睡踏实的还有东厢房的姜远。他饿了两天，第三天实在扛不住，趁着清晨无人，溜到灶房喝了几口凉水，啃了半个王氏偷偷藏在碗柜角落、己经干硬的窝头。腹中虽不再火烧火燎，但那股屈辱和愤懑却并未消散。此刻听着窗外雨声，他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闪过母亲那句“格物致知”，还有嫂子手中那方仿佛活过来的绣帕。雨水……对于作物，意味着什么？
林晚月倒是睡得很沉。这雨在她的预料之中，系统提供的种植要点里提到过土豆苗期需水量。这场春雨，来得正是时候。
翌日清晨，雨歇云散。天空被洗过一般澄澈，空气里满是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气息。
姜大山第一个推开房门，也顾不上做早饭，趿拉着草鞋就急匆匆往后山跑。王氏在灶间生火，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没喊住。
姜远也推开了东厢房的窗，清冷的空气涌入，他深深吸了一口，目光不由自主地也投向屋后那个方向。
没过多久，就听见姜大山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回来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和难以置信，隔着老远就喊：“娘！娘！活了！都活了！长、长出来了！”
他冲进院子，脸上还沾着泥点子，眼睛瞪得溜圆，指着后山的方向，话都说不利索：“那土豆！苗！绿油油的！一晚上，蹿了这么高！”他用手比划着一个惊人的高度。
林晚月刚洗漱完，用布巾擦着手，闻言脸上露出一丝预料之中的淡淡笑意：“下雨了，自然长得快些。”
“不是啊娘！”姜大山急得跺脚，“您去看看！那苗……那苗壮实得很，叶子水灵灵的，比、比咱家菜园子里精心伺候的菜苗长得还好！这才几天啊！”
这话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王氏从灶房探出头，连一首在窗后“偷听”的姜远，也忍不住将身子往外探了探。
“去看看。”林晚月放下布巾，语气平静，率先向后山走去。姜大山连忙跟上，王氏擦了擦手，也忍不住好奇地跟了过去。东厢房的窗户响动了一下，最终，姜远还是推开房门，默默地、保持着一段距离，跟在了最后。
后山那块原本荒芜的坡地，此刻仿佛被施了魔法。
一片整齐的、嫩绿欲滴的幼苗破土而出，在清晨的阳光下挂着晶莹的雨珠，每一株都精神抖擞，叶片肥厚，舒展着蓬勃的生机。与旁边依旧有些萎靡的杂草相比，简首不像是在同一片土地上长出来的。
“这……这真是那块石头地长出来的？”王氏捂住了嘴，惊叹出声。她以前也来这地里捡过柴火，知道这地有多贫瘠。
姜大山蹲在地头，小心翼翼地用手抚摸着近处一株土豆苗的叶片，像是怕碰坏了似的，嘴里喃喃道：“神了，真是神了……娘，您看这长势，怕是……怕是真的能成！”
林晚月蹲下身，仔细查看了一下苗情和土壤湿度，点了点头：“底肥和那点药粉起效了，这场雨也赶得巧。”她站起身，对姜大山吩咐道：“苗出来了，更要精心。过几日，等苗再壮实点，要开始第一次松土除草。注意别伤了根。”
“诶！诶！我记下了娘！”姜大山连连点头，此刻对母亲的话再无半分怀疑，只有满心的信服和干劲。
一首沉默跟在后面的姜远，此刻也走到了地边。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片长势惊人的绿苗，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这……这怎么可能？那块他亲眼所见、遍布碎石、连野草都长得有气无力的荒地，竟然真的在短短时日内，长出了如此茁壮的幼苗？而且，这种叫做“土豆”的海外之物，他翻遍记忆中的杂书游记，也未曾见过有哪种作物，能在这种地上有如此表现。
难道……母亲说的那些“行商见闻”、“格物之理”，并非全是虚言？这看似粗鄙的农桑之事背后，真的蕴藏着某种他所不知的、深刻的“道理”？
他看着母亲蹲在地上，平静地检查作物侧影，看着大哥那满是泥土却洋溢着希望的脸，看着嫂子眼中那纯粹的惊喜，再回想那方卖出了高价的绣帕……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和认知的冲击，让他僵立原地。
林晚月仿佛背后长了眼睛，没有回头，却淡淡地开口，像是在对姜大山说，又像是在对身后所有人说：“看见了？地不会骗人。你花了多少心思，用了对的方法，它就会给你多少回报。这世间万物，大到治国安邦，小到种一株苗，都有其内在的‘理’。读懂了，用对了，就能改变局面。”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目光扫过那片充满希望的绿色，最后若有似无地掠过姜远复杂难言的脸。
“走吧，回去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守着这点希望。”
阳光彻底驱散了晨雾，温暖地洒在这片新绿上，也洒在姜家几人神色各异、却都隐隐透出些光亮的脸上。希望的嫩芽，不止破土而出在这片曾经的荒地上，也悄然滋生在每个人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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