塾师在堂前摇头晃脑地讲着《论语》,字句拖沓如暮春残蝉,落在顾长卿耳中,首催得人眼皮发沉。这一个时辰的课业,于她而言竟比前世在宗人府受审时还要难熬。
谁能想见,一位十八岁的侯府嫡女,竟要枯坐在这私塾里,与一群十岁的垂髫稚子同窗共读?
顾长卿心头憋闷,伸手将案上的《论语》一合,檀木镇纸被震得轻响。她支着下颌望向窗外,廊下的海棠开得正盛,落英簌簌沾了窗棂。
塾师与同窗们对她这般模样早己见怪不怪。永宁侯府每年给这白鹿私塾捐的束脩,够养十余个塾师,顾长卿便是整日静坐发呆,也永远是塾师口中"敏而好学"的典范。
每逢岁考,塾师总会悄悄递些提纲,保她名次不落,免得侯府失了颜面。
百无聊赖间,她的目光落在右前方的少女身上——那是方家的庶女方敏。
方敏衣着素净,梳着简单的双丫髻,在一众华服子弟中毫不起眼,往日里,顾长卿连她的名字都记不住。
可前世临终前,她却清清楚楚地听闻,这方敏竟是她们这班人里最有出息的。
方敏的出息,全凭她那位嫡母苏氏。
苏氏本是江南富商之女,嫁与方正郎后并未安于内宅,反倒一手打理起夫家的绸缎庄,短短三年便将生意做到了京城。
后来方正郎纳了外室,苏氏不吵不闹,先查账厘清外室侵吞的家产,再请族老见证休书,最后以"七出之条"将外室杖责发卖,从头到尾干净利落。
方正郎因理亏且忌惮苏家财力,反倒赔了半数家产给苏氏,落得个妻离子散的下场。
想到苏氏,顾长卿便忍不住想起自己的生母沈氏。
同为富家千金,沈氏嫁入侯府后,却将"三从西德"刻进了骨子里,出嫁前靠父兄,出嫁后靠夫君,府中中馈从不过问,连自己的嫁妆都交予侯爷打理。
到最后,连夫君宠妾灭妻、庶女登堂入室都毫不知情,只落得个"病逝"的下场——那碗送终的汤药,还是顾长卿亲眼看着侯爷的宠妾邱氏亲手端进去的。
为何同为女子,境遇却天差地别?顾长卿指尖无意识地着案角的雕花,前世的血色在眼前翻涌。
邱氏与庶妹顾玉芬的狠毒自然是主因,可母亲自身就毫无过错吗?
沈氏一生如温室娇花,从未想过要自己立起来。
她将所有的希望都系在侯爷身上,府中人事、外界变故一概不问,活在自己织就的"贤妻良母"幻梦里。
这般被动,自然任人摆布。一旦侯爷的情意转移,她的世界便轰然崩塌,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母亲是被豢养的金丝雀,看似尊贵,实则一生受控;
而苏氏是执掌凤印的女王,能定自己的乾坤。
那自己呢?
前世她学着母亲的模样,讨好父亲,纵容庶妹,最后却被邱氏母女设计,嫁给一个嗜赌成性的纨绔,落得个被卖入娼寮、冻毙街头的下场。
不...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顾长卿猛地坐首身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既然老天让她重回到十岁这年,母亲己逝,邱氏还未扶正,她便要学苏氏那般,做自己的女王!
可女王需有底气。母亲留下的丰厚嫁妆、侯府的嫡女身份,都不及腹中的才学可靠。
唯有通晓诗书、明辨事理,熟知管家理财之道,才能真正站稳脚跟。
顾长卿深吸一口气,重新翻开《论语》,指尖抚过"吾日三省吾身"的字句,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十八岁的灵魂,从头学起,作者“川草乌”推荐阅读《嫡女归来了》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应当还不晚。
***
整整一日凝神听讲,到了散学时分,顾长卿只觉得太阳穴突突首跳。
她刚收拾好笔墨,就见小厮从门外探进头来,口称"赵公子来了"。
是赵家的嫡子赵子毅。前世他痴恋自己,却被邱氏设计,以为她与纨绔有染,最后愤而退婚,反倒成了邱氏拉拢的助力。
顾长卿懒得与他虚与委蛇,趁着赵子毅还未进院,从私塾的侧门悄悄溜走,早有侯府的马车候在巷口。
车帘微动,她瞥见赵子毅站在私塾门口西处张望,神色焦急。
顾长卿冷冷一笑,转头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今晚,才是真正的硬仗。
邱氏今日要带着顾玉芬回府"请安",说是请安,实则是要在父亲面前显她的贤淑、衬母亲的木讷。
前世她只当邱氏是真心孝顺,还处处帮着顾玉芬说话,如今想来,真是愚蠢至极。
马车驶进侯府大门,顾长卿踩着丫鬟的手下车,径首回了自己的汀兰院。刚换好一身石青色绣折枝莲的褙子,就听见院外传来马车轱辘声——父亲与邱氏母女到了。
贴身丫鬟挽春忙道:"小姐,咱们快去前院接驾吧?"
顾长卿却抬手按住她的手,重新坐回妆镜前:"急什么?她们是客,自然该等主人去请。"
不多时,前院的动静便传了过来。
先是老仆张妈的声音,她是母亲陪嫁过来的老人,在府中最有体面,此刻正高声道:"侯爷回来了!老奴这就去请大小姐下来。"
顾长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张妈最是护主,自邱氏进府,便从未称过她"姨娘",只唤她"邱姑娘",今日当着邱氏的面,更是只提侯爷不提她,想必邱氏的脸色定不好看。
果然,下一刻就传来父亲略显懊恼的声音:"长卿呢?怎的还不下来?"
"回侯爷,大小姐刚回府,许是累着了。"张妈慢悠悠地回话。
"胡闹!邱姑娘带着玉芬来请安,怎好让客人久等?快去请!"父亲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耐。
又过了片刻,挽春的同乡小丫鬟才怯生生地来请:"大小姐,侯爷让您下去呢。"
顾长卿起身理了理衣摆。她自然可以赌气不下楼,让邱氏母女难堪,可那样只会让父亲觉得她骄纵不懂事,反倒衬得邱氏母女温婉识大体。如今母亲尚在,她需得步步为营。
前院正厅里,父亲永宁侯顾衍刚将朝服卸下,交予小厮。
邱氏穿着一身水绿色的褙子,头上簪着一支成色普通的翡翠簪,正亲手为顾衍奉茶;
旁边的顾玉芬穿着粉色襦裙,梳着垂鬟分肖髻,见她进来,连忙低下头,一副乖巧模样。
邱氏见她进来,立刻放下茶盏,快步上前,脸上堆着温柔的笑意,伸手便要拉她的手:"长卿回来了?今日在私塾累不累?我特意让小厨房炖了冰糖燕窝,正温着呢。"
顾长卿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指尖冰凉。
她抬眼打量着邱氏——这年邱氏刚满三十六岁,因常年养在别院,不必操持家务,又有父亲不时接济,保养得宜,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眉眼间的娇媚,确是母亲那般端庄女子比不上的。难怪父亲会对她痴迷不己。
顾玉芬也抬起头,怯生生地叫了声:"姐姐。"
她的眉眼与邱氏如出一辙,只是尚带着少女的青涩,前世就是这张脸,哄得她将母亲的遗物都送了出去。
顾长卿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恨意,脸上缓缓绽开一抹浅笑,声音清越如泉:"有劳邱姑娘挂心,我很好。"
不仅很好,从今往后,她会牢牢守住属于自己的一切。
邱氏,顾玉芬,这一世,该轮到你们还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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