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并非顾长卿与邱氏的初次相见。
半月前，父亲顾衍便曾带着邱氏母女在城外的静心庵见过两面。
彼时她刚失恃不久，十岁的年纪，虽对父亲要抬举外室心存芥蒂，却架不住邱氏百般讨好。
邱氏每日遣人送些新奇的脂粉玩物，见了她便柔声细语，那般温存模样，竟让天真的她渐渐放下了戒备。
此刻再看邱氏，顾长卿才恍然惊觉其中关窍。邱氏今日穿的月白绫裙，领口绣着几枝浅碧兰草——那是母亲沈氏最爱的纹样；
连说话时轻拢鬓发的姿态，都与母亲有七分相似。这份刻意的模仿，淡得不着痕迹，既不会让她生出抵触，反倒因那份熟悉感而轻易卸下心防。
为了登堂入室，邱氏当真是下足了功夫。
邱氏望着她，眼底满是温柔怜惜，这般神情，对一个刚丧母的嫡女而言，最是能软化人心。
她侧身拉过身后的少女，柔声道："长卿，这是我的女儿玉芬，你们姐妹今日初见，往后可要好好相处才是。"
顾长卿的目光落在顾玉芬身上。九岁的庶女己出落得有几分姿色，一身藕荷色襦裙衬得肌肤白皙，只是眉眼间那点急于显露的娇俏，反倒落了下乘。
前世便是这女子，靠着装乖卖巧骗取她的信任，最后竟穿着她母亲的正红嫁衣，登了侯府主母的位置。
顾长卿在心底冷笑两声，面上却不动声色。
"见过长卿姐姐。"顾玉芬依着邱氏的示意上前一步，福了福身，伸手便要去挽顾长卿的衣袖，声音甜得发腻，"姐姐生得真好看，怪不得父亲常念着你。"
她心中却暗忖：不过是个仗着嫡女身份的草包，也配占着侯府大小姐的位置？
顾长卿正要抬手相扶，指尖刚触到顾玉芬的袖口，却猛地缩回了手，像是被什么烫到一般。
邱氏与顾玉芬皆是一怔。顾玉芬脸上的笑容僵住，脸色瞬间涨红——这分明是嫌弃她！
邱氏也颇为诧异，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冷意。
这顾长卿往日里单纯得像张白纸，今日怎会给玉芬下马威？难道是沈氏的旧仆在她耳边嚼了舌根？
顾衍见状，眉头紧锁，沉声道："长卿！怎可如此无礼？"
顾长卿满脸无辜，睁着一双杏眼，声音清脆地解释："父亲恕罪，女儿并非有意。只是玉芬妹妹手上汗湿，沾了些尘土，女儿素来怕痒，一时没忍住才缩了手。"
她顿了顿，故作好奇地打量着顾玉芬的裙摆，"妹妹这裙子看着沾了些泥点，莫不是坐骡车来的？府里的马车今日恰巧都派出去了吗？"
这话一出，厅内伺候的仆妇们都忍不住交换了个眼神，看向邱氏母女的目光多了几分鄙夷。
这些仆妇多是沈氏陪嫁或府中老人，本就瞧不上邱氏这"外室"身份，如今听闻她们竟坐骡车来侯府，更是暗自腹诽：果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连侯府的体面都不懂。
顾玉芬慌张地缩回手，下意识地拢了拢裙摆，一张脸白一阵红一阵，头垂得更低了。
邱氏的笑容也有些挂不住，她今日特意借了辆体面的马车，怎料路上遇着泥泞，溅了些泥点在裙摆，竟被这丫头当众点破。
顾长卿心中畅快，前世这对母女便是这般，靠着装模作样博取同情，暗地里却不断败坏她的名声。今日不过是小小回敬，便让她们这般难堪。
顾衍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并非恼顾长卿无礼，而是被仆妇们那异样的目光刺得难受。
他虽出身侯府，却是庶子，早年在京中受尽白眼，如今邱氏母女这般被轻视，倒让他想起了从前的自己。
他强压下心头的不快，对身旁的大丫鬟吩咐："挽春，带玉芬小姐去偏院梳洗，取套新的襦裙来。"
挽春应声上前，语气恭敬却疏离："玉芬小姐，请随奴婢来。"
顾玉芬攥着拳头跟在后面，刚走到厅门口，就听见顾长卿笑眯眯的声音传来："妹妹梳洗后，不妨再用些安神汤，坐骡车想必累得紧了。"
仆妇们再也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顾玉芬身子一颤，猛地回头瞪向顾长卿，眼中满是怨毒。
这一眼落在仆妇们眼里，更显其小家子气，愈发不招人待见。
顾长卿转回头，正对上邱氏冰冷的目光。
可不过一瞬，邱氏便又换上了温柔的笑容，柔声赞道："长卿心思细腻，倒是个会疼人的。"
"姨娘过奖了。"顾长卿回以灿烂的笑容，她发现，对着敌人笑得越甜，对方的脸色便越难看。
如今她羽翼未丰，无法彻底扳倒这对母女，只能先这般出口恶气。
邱氏看着她天真烂漫的模样，心中的疑虑稍稍放下。
或许真是自己多心了，这丫头不过是随口一说，并无歹意。毕竟在她眼里，顾长卿从来都是个没心机的草包。
顾衍见气氛缓和，也松了口气，连忙招呼邱氏坐下："快坐，一路辛苦，先喝杯茶润润口。"
三人分主次坐下，仆妇们奉上刚沏好的雨前龙井，又摆上精致的蜜饯点心。
邱氏端着茶盏，状似不经意地打量着厅内的陈设——金丝楠木的桌椅，墙上挂着的名人字画，博古架上摆放的商周青铜器，无一不彰显着侯府的富贵。
她的眼底闪过一丝贪婪，这一切，很快就会是她的了。
顾长卿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冷笑：这般急不可耐，也不怕闪了腰。
邱氏察觉到她的目光，连忙收回视线，转而与顾衍闲聊起来，时而问及府中琐事，时而关心顾长卿的功课，言语间尽是体贴。
顾长卿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目光却时不时瞟向偏院的方向。
不多时，顾玉芬便回来了。
她换了一身水绿色的襦裙，头发也重新梳过，只是脸色依旧难看，眉眼间带着未消的怒气。
她越是这般沉不住气，顾长卿便笑得越开心。
顾玉芬被她笑得心头火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邱氏见状，厉声喝道："玉芬！越发没规矩了！"
顾玉芬委屈地瘪了瘪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模样楚楚可怜。
顾衍见状，不由叹了口气，对仆妇道："开饭吧。"
西人移步饭厅，一路上顾玉芬忍不住东张西望，眼神里满是好奇与艳羡。
顾长卿看在眼里，笑道："玉芬妹妹若是喜欢，改日我让挽春带你逛逛府里的花园，那西跨院的牡丹开得正艳呢。"
这话听着和善，可配上她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却格外刺耳。
顾玉芬哪里听不出她是在嘲讽自己没见过世面，一张脸涨得通红，咬牙道："不必了！"说罢，快步追上前面的顾衍。
顾长卿转头对邱氏笑道："阿姨，玉芬妹妹倒是个性情首率的。"
邱氏脸上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嘴角微微抽搐。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暗道：顾长卿，今日之辱，我必百倍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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