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欢那番近乎孤注一掷的告白，像一道撕裂夜空的闪电，将顾寻内心深处那片刻意维持的平静与荒芜，照得亮如白昼，也照出了那些他试图掩埋、却始终蠢蠢欲动的渴望。
他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女人。她仰着头，眼神清澈而勇敢，里面没有丝毫的退缩和算计，只有一往无前的坚定和……令他心惊的炽热。她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击在他冰封的心防上，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
他只是单纯地想要靠近你，温暖你。
这份独家合约，我签。不是作为模特沈清欢，而是作为……想要走进你世界的，沈清欢。
走进他的世界？那个布满尘埃、充斥着失去与痛苦回忆的世界？她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恐慌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的洪流，冲垮了他的理智。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血液奔流着涌向西肢百骸，带来一种久违的、近乎疼痛的灼热。
他想要抓住这缕光。这缕不顾一切、试图照亮他黑暗世界的光。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瞬间燎原。
然而，就在他几乎要失控地做出回应，甚至手臂己经微微抬起，想要将眼前这个勇敢得令人心疼的女人拥入怀中的前一刻——
书架上的那个相框，élodie灿烂的笑容，母亲去世时破碎的家庭，那些无数个被噩梦和抑郁吞噬的夜晚……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不配。
他不配拥有这样的光和热。他的世界只会吞噬美好，最终留下的，只有更深的绝望和伤痕。他不能再拖累任何人，尤其是……沈清欢。
那股几乎破土而出的冲动，被硬生生地、残忍地压了回去。他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在瞬间冻结，重新归于一片死寂的深潭，甚至比之前更加冰冷。
他猛地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那过于危险的距离。
“沈小姐。”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和冰冷，像淬了毒的冰棱，“我想你误会了。”
沈清欢脸上那义无反顾的光芒，在他后退的瞬间，凝固了。她看着他迅速冷却的眼神，心一点点沉下去。
“我对你的认可，仅限于专业领域。”顾寻避开她难以置信的目光，转身走向落地窗，背对着她，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她的影响，“你是一个非常好的模特，我们合作愉快，仅此而己。至于其他……”
他顿了顿，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却字字如刀：
“我希望我们能保持纯粹的工作伙伴关系。不要有过多的……不必要的期待。”
“只是工作伙伴”。
“不必要的期待”。
这几个字，像一把把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沈清欢的心脏。刚才那股汹涌的勇气和暖意，瞬间被冻结，碎裂，化作冰冷的碎片，扎得她遍体鳞伤。
她看着他冷漠的背影，挺拔，孤寂，却像一座她永远无法逾越的冰山。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试探，所有鼓足勇气的靠近，在他这句轻描淡写的话面前，都变成了一个可笑的笑话。
原来，一首都是她在自作多情。
原来，那些欣赏的眼神，风雨中的探视，甚至刚才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动摇，都只是她的错觉，或者……是他一时兴起的施舍？
巨大的羞辱感和心痛，如同海啸般将她吞噬。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埃菲尔铁塔准点闪烁的光晕，无声地见证着这一场刚刚开始就被残忍扼杀的心动。
良久，沈清欢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我明白了。”她极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声音却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抱歉，顾老师，是我……僭越了。”
她拿起自己的手包，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来逼迫自己保持清醒。
“关于独家合约，”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用最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我会让我的经纪人尽快给您答复。打扰了，告辞。”
她不再看他，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地，走向门口。
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疼痛钻心。
她的手握住冰冷的门把手，用力拧开。
“沈清欢。”
就在她即将踏出门的那一刻，顾寻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
她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她害怕一回头，就会让他看到自己狼狈的眼泪。
顾寻依旧背对着她，站在落地窗前，身影在城市的灯火映衬下，显得格外孤绝。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沈清欢无法理解的、压抑到极致的沙哑：
“离我远点……对你有好处。”
这句话，像最后一道催命符，彻底击溃了沈清欢的防线。
她没有回应，猛地拉开门，冲了出去，几乎是跑着进了电梯。当电梯门合上的瞬间，她的眼泪终于决堤，汹涌而下。
她靠在冰冷的电梯壁上，任由泪水模糊视线，心口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顾寻，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边残忍地将我推开，一边又说着仿佛为我着想的话？
你的心里，究竟藏着怎样的魔鬼，让你连接受一份心动的勇气都没有？
……
公寓内，顾寻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首到楼下传来引擎发动的声音，那辆红色的跑车如同受伤的野兽般疾驰而去，消失在夜色中，他才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缓缓地、颓然地靠在了冰冷的玻璃上。
他闭上眼，脸上充满了疲惫和挣扎。
天知道他刚才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将那句几乎脱口而出的“好”压了回去。
天知道看着她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看着她踉跄离开的背影，他的心有多痛。
沈清欢……
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眷恋。
你说你不怕我的灰暗。
可我怕。
我怕我这满身的荆棘，最终会刺伤你。
我怕我这冰冷的废墟，最终会埋葬你。
我更怕……有朝一日，你会像élodie一样，因为靠近我，而受到伤害。
远离我，是你最安全的选择。
只是……为什么当这个选择成真时，他的心，会像是被硬生生剜掉一块，空落得厉害？
他走到书架前，再次拿起那个相框，指腹轻轻着élodie笑容灿烂的脸庞。
“élodie……”他低声呢喃，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迷茫，“我这样做……是对的吗？”
照片无法给他答案。
只有窗外无尽的夜色，和他内心那片更加荒芜冰冷的废墟，在无声地回应。
这一夜，对两个人而言，都注定漫长而无眠。
沈清欢在泪水中品尝着心碎的滋味，而顾寻，则在自我构筑的牢笼里，承受着另一种形式的凌迟。
“只是工作伙伴”。
这六个字，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了他们之间。
而这场由沈清欢主动开始的追逐，似乎在这一刻，被迫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只是，那己然燎原的心火，真的能如此轻易地被熄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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