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扇门的议事堂,再次聚满了人。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闷,与昨夜激烈争辩时的剑拔弩张截然不同。
陈墨被带下去后,李琰迅速复核了他提供的不在场证明。戌时到亥时,陈墨声称独自在家作画。看似无凭无据,但李琰在其居所附近的巷口,找到了一名更夫。更夫证实,戌时三刻左右,他打更经过陈墨家院外时,确实透过未完全关闭的院门,瞥见陈墨在院中仰头看天,口中似乎还喃喃自语,与陈墨自己描述的“起身小解,顺便看月色”的时间点完全吻合。
更重要的是,李琰在陈墨杂乱不堪的画室里,找到了那幅未完成的《山居秋暝图》。画作己完成大半,石青色的山峦层层罩染,笔触细腻,墨色犹新,确实像是近期耗费了大量时间精力的作品。画案上散落的调色盘、画笔,其上的颜料干涸程度,也与“作画至亥时末”的说法基本对应。
“顾大人,”张捕头率先开口,语气虽仍带着对沈清弦的不以为然,但态度明显缓和了许多,“更夫证词与画作现状,均可佐证陈墨所言非虚。戌时三刻他尚在院中,而吴永昌死于戌时正到戌时三刻之间。从陈墨住处到永昌绸缎庄,即便脚程再快,往返也需一刻钟以上。时间上,他根本没有作案的可能。”
几个原本持中立态度的捕头也纷纷点头。证据链看似完整,逻辑清晰,陈墨的嫌疑,似乎可以被排除了。压力,无形中又回到了主张深挖的沈清弦这一边。众人都将目光投向坐在角落、镣铐未除的她身上,想看看这个凭借一番“奇谈怪论”暂保性命的囚犯,此刻还能有何话说。
顾昭没有表态,他的目光落在堂下中央,那里摆放着从陈墨画室取来的画作和物证。他看得仔细,仿佛那幅未完成的山水里藏着什么玄机。
沈清弦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被质疑的窘迫。她的手指在镣铐的锁链上无意识地着,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将所有的信息碎片——陈墨的问询反应、更夫的证词、画作的状态、时间点的推算——在脑海中反复排列组合。
不对劲。
一定有什么地方,被忽略了。
“更夫确定,他看到陈墨在院中时,是戌时三刻?”她抬起头,目光清亮,看向李琰。
“确定。”李琰点头,“更夫对时辰记得很清楚,因为他那晚轮值,需在戌时三刻准时经过那条巷子,去往下一个街区报时。”
“他看到的,是陈墨的正面,还是背影?亦或只是侧影?”沈清弦追问,问题精准得如同手术刀。
李琰略微回想了一下更夫的描述:“是侧影。更夫说,院门未关严,他路过时,恰好看到陈墨站在院中,侧对着门口,仰头看天。”
“只是侧影……”沈清弦低声重复,眼中锐光一闪而过。她转向顾昭,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堂内每个人都听得清楚:“顾大人,陈墨的嫌疑,不能排除。”
哗——!
堂内响起一阵低低的骚动。张捕头更是眉头紧锁,几乎要按捺不住呵斥。证据确凿,时间不符,她还要纠缠?
“理由。”顾昭言简意赅,目光如炬。
“时间逻辑上,存在一个悖论。”沈清弦站起身,镣铐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沉闷的声响。她走到堂中,目光扫过众人,“诸位都认为,戌时三刻陈墨在院中出现,便不可能在戌时正到三刻之间于绸缎庄杀人。这看似合理,但诸位忽略了一个关键——”
她停顿了一下,确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
“杀人,与布置现场、绘制符号,并非必须在同一时段内完成。”
一语惊醒梦中人!
堂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沈清弦继续分析,语速平稳,逻辑清晰得可怕:“假设,陈墨并非独自作案,或者他利用了某种我们尚未知晓的密道、捷径呢?又或者,他根本不需要亲自动手杀人,他只需要在特定的时间,出现在特定的地点,完成他那部分‘仪式’——也就是绘制那个符号呢?”
她的手指虚点向空气中,仿佛那里悬挂着库房现场的画面。
“吴永昌喉管被切,一刀毙命,说明凶手手法利落,杀人过程可能极其短暂。而后续的布置现场、精心调制颜料、绘制那个结构繁复的符号……这些,才是真正耗费时间的部分!”
她看向李琰:“李捕头,若由你来完成那个符号的绘制,需要多久?”
李琰沉吟片刻,估算道:“调制那种特殊的颜料需时,绘制符号要求精细……至少,需要半柱香(约五分钟)到一炷香(约十分钟)的时间。”
“不错。”沈清弦颔首,“那么,我们是否可以做出这样一种假设:真凶(或许就是陈墨,或许另有其人)在戌时正左右潜入库房,迅速杀死吴永昌。然后,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花了相当的时间在现场进行‘创作’——整理布匹,碰歪货架(可能是在移动尸体或寻找最佳‘画布’位置时无意造成),调制颜料,最终,在尸体额头绘下符号。”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同穿透了时间的迷雾。
“而这一切完成的时间点,可能恰恰就在——戌时三刻前后!”
“如此一来,更夫在戌时三刻看到‘陈墨’在院中看月亮,与库房现场符号绘制完成的时间,完全可能重叠!”
堂内一片死寂。
落针可闻。
张捕头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沈清弦的推断,虽然大胆,却严丝合缝地弥补了之前时间线上的那个“不可能”的缺口!将杀人行为与仪式行为在时间上剥离,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更何况,”沈清弦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冰冷的洞察,“更夫看到的,只是一个‘侧影’。黑夜之中,灯火昏暗,一个刻意模仿陈墨衣着、身形、甚至举止习惯的人,完全有可能在短时间内骗过更夫的眼睛!陈墨提供的不在场证明,看似完美,实则脆弱,因为它建立在一个可以被精心伪造的‘目击’之上!”
她重新看向顾昭,眼神笃定:“陈墨身上有秘密,他与命案现场的关联绝非偶然。即便他不是首接挥刀的那个人,他也极有可能是知情者,甚至是……参与者之一。现在排除他,为时过早。”
顾昭沉默着。
他深邃的目光掠过堂下那幅《山居秋暝图》,掠过面露恍然与震惊的众捕头,最后,定格在沈清弦那张因专注而显得格外苍白的脸上。
她的思维,如同最精密的机关,总能在他以为山穷水尽之时,撬开一丝新的缝隙。这种能力,令人心惊,也令人……不得不倚重。
半晌,他缓缓起身。
“李琰。”
“卑职在!”李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加派人手,十二时辰盯住陈墨,记录他一切行踪,接触何人,去往何处。重点查访他近日是否购置过特殊药材或矿物,以及……是否有孪生兄弟,或身形样貌极其相似之人。”
“是!”
顾昭的目光最后落在沈清弦身上,依旧看不出喜怒。
“你,随我来。”
他转身,率先向堂外走去。
沈清弦拖着镣铐,跟在后面。铁链摩擦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议事堂内格外清晰。
她知道,她又一次赢得了这局博弈的喘息之机。
但也将自身,更深地卷入了这旋涡的中心。
真相的面纱,似乎被掀开了一角,露出的,却是更加扑朔迷离的阴影。
云游泼墨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http://www.220book.com/book/X7KA/)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