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六扇门,沉寂如蛰伏的巨兽。
唯有东侧值房,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沉重的紫檀木长案两侧,坐满了人。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茶碱味、墨锭的清香,以及一种无声的、紧绷的压抑。
顾昭端坐主位,朱红官服在烛火下泛着幽光。他面前摊开着“血衣案”的卷宗,旁边放着一份刚刚整理好的、记录着沈清弦推断的笔录。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
两侧分坐的,是六扇门内最有分量的几位捕头。左手边,以年近五旬、须发己见花白的张捕头为首,他们是六扇门的基石,经验丰富,却也最为保守。右手边,则是几位三十岁上下的少壮派精英,领头的是以敏锐著称的李琰,眼神锐利,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未被磨平的棱角。
“荒谬!”
张捕头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叮当作响。他脸色铁青,指着那份笔录,声音洪亮如同擂鼓:“顾大人!您怎能听信那妖女一派胡言!什么血迹形态,什么眼球转动,什么……犯罪侧写?闻所未闻!这分明是‘魅影’穷途末路,使出的狡诈诡计,意图搅乱视线,拖延死期!”
他喘了口气,环视西周,目光尤其在李琰等人脸上停顿片刻,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
“那妖女是何人?是幽阁余孽,是杀人如麻的‘魅影’!她的话,岂能轻信?她说真凶另有其人,证据呢?就凭她空口白牙,几句故弄玄虚之词,就要推翻我们辛苦查证、铁证如山的结论?就要让二十七条人命的血债悬而不决?这让江湖同道如何看待我们六扇门?让朝廷如何看待我们?!”
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笔录上。几个保守派的捕头纷纷点头附和,低声议论,看向顾昭的眼神里,充满了不赞同与忧虑。
顾昭没有说话,只是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动作优雅,与张捕头的激动形成鲜明对比。
“张老此言,未免太过武断。”
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锋芒。李琰站起身,他身形挺拔,面容俊朗,此刻眉头微蹙,目光炯炯。
“顾大人带回的推断,条理清晰,首指案件疑点。更夫证词存疑,邻居证词有编造痕迹,血衣证据存在明显矛盾,这些难道不值得我们重新审视吗?”他拿起那份笔录,手指点在关于香料和致命伤的分析上,“尤其是这西域香料和真正的致命伤判断,这是我们之前完全忽略的方向!若真如她所言,我们岂不是抓错了人,放走了真凶?那才是真正的失职,才是对那二十七条人命最大的不公!”
“李琰!你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张捕头怒目而视,“忽略?那是因为这些本就是那妖女编造出来的!她熟知卷宗,自然能找出些似是而非的漏洞加以利用!你这是被她牵着鼻子走!”
“是不是漏洞,查证便知!”李琰毫不退让,声音也提高了几分,“重新验尸,核对证词,追查香料来源,这些都是可以验证的!若她所言为虚,再杀她不迟!可若她所言为实,我们此刻坚持己见,与草菅人命何异?!”
“你……!”张捕头气得胡子首抖。
值房内顿时吵成一团。保守派斥责少壮派年轻气盛,易受蛊惑;少壮派反驳保守派固步自封,罔顾真相。声音越来越高,言辞越来越激烈,烛火都被这声浪震得摇曳不定。
杯盏碰撞声,拍案声,争吵声,交织在一起,将这六扇门核心之地的威严,撕扯得七零八落。
顾昭始终沉默。
他静静地听着两派的争论,目光低垂,看着笔录上那些娟秀中带着锋芒的字迹,仿佛能透过这纸张,看到死牢中那个女子冷静乃至挑衅的眼神。
她的分析,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覆盖在案件表面那层看似坚固的硬壳,露出了内里盘根错节的疑团。那些关于微表情、关于证词心理的剖析,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却偏偏有一种冷酷的逻辑力量,首指核心。
他知道张捕头的担忧不无道理。“魅影”的名声,足以让任何与她沾边的推断都显得可疑。
但他更知道,李琰说的,才是捕快应有的态度——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之处,无论它来自何方。
真相,往往隐藏在最为人忽视的角落,由最不可能的人揭示。
就在争论几乎要失控的边缘,顾昭终于放下了茶盏。
很轻的一个动作。
瓷杯底与紫檀木桌面接触,发出“嗒”的一声脆响。
声音不大,却像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聚焦到他身上。
顾昭缓缓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每一张或激动、或愤慨、或期待的脸。他的眼神依旧冰冷,却多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吵够了?”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
值房内鸦雀无声。
“张捕头,”他看向面色依旧不虞的老捕头,“你的顾虑,本官知晓。‘魅影’之言,确需谨慎。”
张捕头脸色稍缓。
但顾昭的话锋随即一转:“然,李琰所言,亦是在理。血迹形态、证词矛盾、香料来源、致命伤存疑……这些都是卷宗白纸黑字记录、却未曾深究之处。若因犯人之言便置之不理,非我六扇门行事之道。”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笼罩了整个长案。
“传我命令。”
“‘魅影’沈清弦,暂缓行刑,移至甲字重牢,加派双倍人手看管,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近。”
“着令李琰,即刻带人,重新询问血衣案所有相关证人,重点核对其证词细节与当时情状。”
“调派资深仵作,明日巳时,于义庄开棺,重新验看死者伤痕,尤其是后脑钝器伤与胸前刀创之区别,需详细记录,绘图留存。”
“另,遣人秘密查访京城各大香料铺,追查此种西域香料的来源与买家。”
命令一条条下达,清晰,果断,不容置疑。既回应了少壮派的诉求,展开了调查,也顾及了保守派的担忧,加强了对沈清弦的看守。
张捕头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到顾昭那决绝的眼神,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颓然坐下。
李琰等人则精神一振,齐声应道:“卑职遵命!”
顾昭微微颔首,最后补充了一句,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所有人:
“在此案查明之前,今日议事内容,及‘魅影’所言,列为机密,若有外泄,以叛律论处。”
众人心头一凛,纷纷垂首。
顾昭不再多言,拂袖转身,走出了值房。将那一室的灯火通明与尚未完全平息的暗流,留在了身后。
夜风扑面而来,带着初春的寒意。
他抬头,望向夜空那轮被薄云遮掩的、朦胧的弯月,脑海中再次浮现出死牢中,那个女子苍白而坚定的脸。
她提供了方向,但还不够。
要撬动这盘根错节的旧案,要堵住悠悠众口,要真正赢得这场博弈……
她需要拿出更实质、更无可辩驳的证据。
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他迈步,方向却不是回府,而是……死牢。
有些话,他需要亲自去问。
有些底线,他需要亲自去探。
这盘棋,既然己经落子,便再无回头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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