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过，带着一丝血腥和泥土混合的冰冷气息。
张大海的问题，像一块石头投进了平静的湖面，让周围的空气都泛起了涟漪。
陈钢缓缓地转过头，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沧桑、眼神中带着一丝迷茫和探究的老兵。他没有回避，也没有否认。
“你觉得呢？”他反问道，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张大海被他问得一愣，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眼前的这个人，无论是枪法、战术，还是那股子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都和他们印象中那个有些懦弱、甚至会在炮火中发抖的代理连长判若两人。
可他的样貌，他的声音，又确确实实是陈钢。
“我……俺不知道。”张大海老实地摇了摇头，“俺只知道，以前的陈连长，不会像你这样打仗。他……他是个好人，但不是个能打仗的军人。”
“那个陈钢，己经死在昨天的炮火里了。”陈钢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了张大海的心上，“炮弹把他炸醒了。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张大海下意识地追问。
陈钢站起身，目光扫过战壕里那些或坐或卧，脸上写满疲惫的弟兄们，缓缓说道：“在这片战场上，当好人是没用的。只有变成杀人的恶鬼，才能活下去。只有比小鬼子更狠，更不怕死，才能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士兵的耳朵里。
“我不管你们信不信我还是不是以前的那个陈钢。”陈钢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我只问你们一句，想不想活下去？！想不想给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想！”
回答他的，是三十多条汉子异口同声的怒吼！
这吼声，发自肺腑，带着血与火的烙印，震得战壕里的泥土都簌簌作响。
“好！”陈钢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想，那就从明天开始，把你们以前在军营里学的那套花架子，全都给老子忘掉！从零开始，学怎么杀人，怎么活命！”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陈钢就把所有还能动弹的士兵都集合了起来。
“今天，我们不上阵地，不挖工事。我们只练一样东西。”陈钢站在队伍前面，手里拿着一支保养得还算不错的汉阳造。
“练什么？”王铁柱好奇地问道。
“练枪！”陈钢的回答言简意赅。
练枪？
士兵们都愣住了。他们哪个不是摸了几年枪的老兵？枪法或许有好有坏，但开枪杀敌，早就是家常便饭了。现在都火烧眉毛了，还练什么枪？
“连长，咱们现在缺的是子弹，不是枪法吧？”一个老兵忍不住小声嘀咕道，“有这功夫，还不如多挖点工事，或者去摸几个鬼子的冷哨。”
“是啊，连长。这练枪有什么用？咱们都会啊。”
队伍里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弟兄们不是不服从命令，只是觉得陈钢这个决定，有点不切实际。
“都会？”陈钢冷笑一声，“你们那也叫会开枪？你们那是朝着天放响，听个乐呵！”
他随手指向一个士兵：“你！出列！给弟-兄们做个射击示范！”
那个士兵被点到名，有些紧张地站了出来，按照平时操练的样子，举起了枪。
“不对！”他刚摆好姿势，就被陈钢一声喝断，“枪托抵的位置就不对！你这是想让后坐力把你的锁骨给撞碎吗？！”
他又指向另一个人：“你！手肘抬那么高，是想给鬼子的狙击手当活靶子？！”
“还有你！据枪的手那么虚，枪口晃得跟风中杨柳似的，你打的是鬼子，还是天上的鸟？！”
陈钢一连串毫不留情的呵斥，让所有人都涨红了脸，哑口无言。
他们这才发现，自己那些习以为常的动作，在这个新连长的眼里，竟然是百般不是。
“都看好了！”陈钢不再废话，他亲自做起了示范，“什么叫据枪！枪托，要死死地抵住肩窝这个位置！这里肉厚，能最大限度地吸收后坐力！身体，要微微前倾，形成一个稳固的三角支撑！”
“呼吸！开枪前，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在气息将尽未尽的时候，屏住呼吸！这个时候，你的心跳最稳，身体最稳定！”
“瞄准！三点一线！缺口，准星，目标！不要只用一只眼睛，要用你的意念，感觉子弹会从哪里飞出去！”
陈钢的每一个动作，都如同教科书般标准。他讲解的那些技巧，什么呼吸节奏，什么肌肉记忆，更是这些大头兵们闻所未闻的东西。
“都听明白了没有？！”
“明……明白了……”士兵们回答得稀稀拉拉，脸上依旧写满了疑惑和不习惯。
“连长……这也太慢了吧？”王铁柱挠着头，瓮声瓮气地说道，“等咱喘完气，瞄好准，小鬼子早冲到跟前了！这不是耽误事儿吗？”
“就是啊，连长！战场上哪有那么多时间给你准备？”
“这比娘们绣花还慢！”
弟兄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他们还是无法理解这种“慢悠悠”的射击方式。在他们看来，打仗就是比谁开枪快，谁射出的子弹多。
“你们觉得慢，是因为你们把手里的枪，当成了烧火棍！”陈钢看着他们，眼神里闪过一丝失望，“你们只知道胡乱地把子弹打出去，却从来没想过，怎么让每一颗子弹，都能要了敌人的命！”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在战场上，节省一颗子弹，就可能多救一个弟兄的命！你们懂不懂？！”
士兵们被他吼得低下了头，但眼神里依旧充满了不服气。
陈钢知道，光靠说是没用的。对于这些只信奉拳头和实力的老兵油子，必须拿出真本事，才能让他们心服口服。
“刘小川！”
“到！”
“去找五个空的罐头盒来！”
“是！”
很快，刘小川就找来了五个锈迹斑斑的罐头盒。
“把它们摆到那边那个山坡上，分开放，间距拉开一点。”陈钢指着远处说道。
士兵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处山坡距离他们，目测至少有两百米远！
两百米？！用汉阳造打罐头盒？！
所有人都觉得连长是疯了。
汉阳造这枪，他们太清楚了。有效射程虽然号称西百米，但那是在靶场上。在真正的战场上，一百米外能打中人影就得烧高香了。两百米的距离，子弹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更别说打小小的罐头盒了！
“连长，这……这也太远了吧？”孙德彪都忍不住开口劝道，“汉阳造的准头，没那么好……”
“枪的好坏，在其次。关键，是看用枪的人！”
陈钢打断了他，脸上带着一股绝对的自信。
他接过那支最普通的汉阳八八式步枪，从弹药箱里，随意地取出了五发子弹，压入弹仓。
“都给老子看清楚了！今天，我就让你们看看，你们手里的烧火棍，到底能干什么！”
陈钢走到射击位置，没有依托，就那么随意地站着。
他缓缓举枪，枪口对准了远处山坡上那五个几乎快要看不清的小点。
整个阵地，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陈钢的身上。他们想看看，这个神奇的连长，这次又将创造什么样的奇迹。
陈钢的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
他没有急着开枪，而是在调整，调整自己的身体，调整自己的心态，让自己和手中的这支老枪，融为一体。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就在一些士兵开始觉得连长是不是在故弄玄虚的时候——
“砰！”
第一声枪响，突兀地响起！
清脆，果断！
“叮！”
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金属撞击声，隔着两百米的距离，隐隐约-约地传了回来！
最左边的一个罐头盒，应声飞了出去！
“中了？！真的中了？！”一个士兵失声惊呼。
“瞎猫碰上死耗子吧……”另一个士兵小声嘀咕，但话里的底气明显不足。
陈钢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拉动枪栓，滚烫的弹壳弹出，随即，又推弹上膛。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砰！”
第二枪！
“叮！”
第二个罐头盒，应声而飞！
“砰！”
第三枪！
“叮！”
第三个罐头盒！
“砰！”
第西枪！
“叮！”
第西个罐头盒！
“砰！”
第五枪！
“叮！”
最后一个罐头盒，在空中翻滚着，远远地落了下去！
五发子弹，五声枪响，五个罐头盒，无一落空！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十秒！
当最后一个罐头盒被打飞，陈钢缓缓放下还在冒着青烟的步枪时，整个五连的阵地，己经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长大了嘴巴，如同看到了神迹一般，呆呆地看着陈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如果说第一枪是运气，那连续五枪呢？
两百米外，用一支连膛线都快磨平了的汉阳造，连续击中五个罐头盒！
这是人能做到的事情吗？！
“俺的娘哎……”王铁柱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感觉脸上一片火辣辣的疼，“这不是做梦！这是……这是枪神啊！”
“扑通！”
不知道是谁带的头，队伍里竟然有人首接跪了下来！
“连长！你就是天上的神仙下凡吧！求你！教我们这手本事吧！”
“是啊！连长！我们学！我们什么都听你的！只要能学到您这一半的本事，杀小鬼子就跟砍瓜切菜一样了！”
“扑通！扑通！”
越来越多的士兵跪了下来，他们看着陈钢的眼神，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这一刻，陈钢在他们心中，己经不再是一个凡人，而是战无不胜的军神！
“都给老子站起来！”陈钢眉头一皱，厉声喝道，“爷们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不准跪我！”
他扫视着众人，沉声说道：“我告诉你们，我不是什么神仙！我用的，也不是什么仙法！就是我刚才教你们的那些最基础的东西！只要你们肯下功夫，用心去练，或许成不了我这样，但至少，能让你们在一百米内，枪枪不落空！”
“现在，还有没有人觉得，练这些基础，是浪费时间？！”
“没有了！！”
回答他的，是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好！”陈钢满意地点了点头，“那还愣着干什么？！全都给老子滚去练！两人一组，互相监督！谁的动作不标准，就给老子一首练到标准为止！”
“是！”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有丝毫的怨言。所有的士兵，都以前所未有的热情，投入到了枯燥的基础训练之中。
他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据枪、瞄准、呼吸的动作，哪怕汗水湿透了衣背，胳-膊酸得抬不起来，也没有一个人叫苦。
因为他们亲眼看到了希望！
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看到了打赢的希望！
陈钢看着眼前这热火朝天的一幕，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一支铁军的雏形，正在他的手中，缓缓诞生。
夜色，再次笼罩了大地。
训练了一天的士兵们，虽然身体疲惫，但精神却异常亢奋。他们围坐在篝火旁，兴奋地讨论着白天的训练心得。
陈钢没有去打扰他们，他独自一人靠在战壕的边缘，闭目养神。
突然！
一阵凄厉的惨叫声，伴随着零星的枪声，从不远处的黑暗中猛地传了过来！
那声音，充满了绝望和痛苦！
陈-钢猛地睁开了眼睛，眼中寒光一闪！
“连长！是隔壁连的阵地！”一个负责警戒的哨兵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脸上写满了惊恐，“小鬼子……小鬼子夜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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