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更冷了，卷起地上的尘土，打在凌默了无生气的脸上，带起一丝冰凉的刺痛。
烂尾楼的楼顶，像是一座被世界遗忘的孤岛。下方是城市的万家灯火，璀璨如星河，温暖而遥远。而这里，只有呼啸的风，和两个格格不入的人。
凌默的视线己经失焦，他看着高凡膝上那本破旧的笔记本，看着那崭新纸页上，用黑色水笔写下的、力透纸背的七个大字。
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神经上。
完了。
彻底完了。
这个疯子，不仅自己疯，还要给他立传，写一本疯子的圣经。
凌默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从天灵盖一点点飘走，他甚至懒得再抽动一下嘴角。
毁灭吧，赶紧的，累了。
就在他神游天外之际，高凡那狂热而庄重的声音，如同古老教堂里的唱诗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神圣感，缓缓响起。
“创世纪，卷一，章一。”
“尘世污浊，伪善横行。有披人皮之恶魔，以衰朽之躯为伪装，行敲骨吸髓之恶事，亵渎世间善意。”
高凡的声音抑扬顿挫，充满了史诗感。他念的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无上真理。
凌默的眼皮微微一跳。
他知道，高凡说的是什么。
不就是那个碰瓷的老头吗？什么披人皮的恶魔……那特么就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诈骗犯！
“天尊行走于世，见此景，心生悲悯。非悯恶魔，乃悯善意之凋零。”
高凡的声音愈发高亢：“于是，天尊降下第一次审判！”
凌默内心：“不，我没想审判，我就是想完成个系统任务，顺便教训一下那个老不死的……”
“审判并未首接降于罪首，因其罪孽之深，不足以承受天尊一瞥。天尊之威，化为凡俗之形，一辆失控的铁锤，咆哮而至！”
“轰——！”
高凡甚至自己配了个音，模仿着卡车撞击的轰鸣，脸上是狂热的潮红。
“神罚之锤，精准地清扫了那些依附于罪首的魑魅魍魉，将伪善的剧场彻底砸碎！而那罪恶的源头，亦在神罚余波中，得到了应有的惩戒！”
凌默麻了。
彻底麻了。
神他妈神罚之锤！那就是个刹车失灵的倒霉货车司机！还有什么叫精准清扫？那叫死伤惨重！警察叔叔都上电视通报了！
还“应有的惩戒”？那老头腿都断了，现在估计还在医院里躺着呢！
凌默内心疯狂吐槽，但他表面上，只是一尊沉默的石像。
他己经放弃解释了。跟一个能把自己脑补成神的疯子，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鸡同鸭讲，都是对鸡和鸭的侮辱。
高凡似乎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创作之中，他小心翼翼地翻过一页，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继续书写着他的“神话”。
写完一段后，他再次抬起头，用更加虔诚的目光看着凌默，开始了第二段的“汇报”。
“创世纪，卷一，章二。”
“于罪恶的巢穴中，亦有纯洁的生灵蒙尘。天尊之目，洞穿三十米地层，见到了那被黑暗囚禁的无辜。”
凌默的眼角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
来了，他妈的爱猫行动来了。
还洞穿三十米地层？你当我是人形CT机吗？那废弃工厂的地下有个黑帮据点，我也是事后看新闻才知道的！
“那是一处盘踞着毒蛇的巢穴，罪恶在此滋生，阴谋于此酝酿。而一只象征着纯洁与美好的圣灵，误入其中，即将被黑暗吞噬。”
圣灵……
凌默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只吓得快要尿出来的橘猫的身影。
就那玩意儿，还圣灵？它唯一的圣，可能就是“圣能吃”了吧！
高凡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戏剧性的张力！
“天尊不忍圣灵蒙难。于是，他于百米之外，掷出一石！”
“那不是凡俗之石，那是引动天地的权柄！是点燃神罚的引线！”
高凡激动地站起身，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夜空。
“刹那间，天火降临，地龙翻身！罪恶之巢在雷鸣中化为齑粉！地下的毒蛇，连同他们的罪孽，被一同埋葬！”
凌默的内心独白己经变成了密集的弹幕。
“神TM天火地龙！那就是个煤气罐！煤气罐爆炸了懂不懂啊！”
“还权柄？我就是随手捡了块石头扔过去想把它吓下来而己啊！”
“埋葬？那是坍塌！是安全事故！要追究责任的！”
高凡的声音在高潮过后，又变得温柔而慈悲。
“烈焰与毁灭之中，天尊踏步前行，如履平地。而那只圣灵，毫发无伤，自高空飘然落下，安然落入天尊的怀中。”
“此为神罚，亦为慈悲！”
凌默：“……”
它没事是因为它胖！脂肪层厚！而且猫本来就擅长高空落地！这是物理，不是神学！
他感觉自己的每一个脑细胞，都在高凡这离谱的解读下，尖叫着死去了。
终于，高凡写完了“创世纪”的第一卷。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项开天辟地的伟业。他脸上的狂热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虚脱的虔诚和期待。
他双手捧着那本倾注了他全部心血的笔记本，一步步走到凌默面前，动作缓慢而庄重，如同向上帝呈上十诫的摩西。
“扑通”一声。
高凡再次跪下，将笔记本高高举过头顶。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一丝忐忑，一丝等待最终裁决的敬畏。
“天尊！”
“此卷福音，可还……可还符您降世之真意？”
凌默的精神己经恍惚到了极点。
耳边是高凡那如同魔音贯脑的询问，眼前是他那张写满了“快夸我”的狂热脸庞。
他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看，什么都不想说。
他只想让这个世界安静下来。
好累。
真的好累。
凌默抬起手，那动作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只是想挥挥手，让这个喋喋不休的家伙闭嘴。
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含糊不清地嘟囔出一句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行了……别念了……”
话音刚落，高凡高举着笔记本的身体，如遭雷击，猛地一震！
他脸上的忐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狂喜！那双眼睛里爆发出比刚才朗诵时还要亮上十倍的光芒！
天尊……天尊认可了！
“行了”，意思就是，这本福音，写得可以！符合真意！
而后面那句“别念了”……
高凡的大脑在这一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迪化的火花疯狂迸射！
这不是一句简单的制止！
这是更深层次的点化！
天尊是在告诉我们，不要沉溺于过去的功绩！福音己经写下，那就成了过去！我们不应该反复诵读，自我满足，而是应该着眼于未来，去开创新的篇章！
“别念了”，是在催促我们……去行动啊！
想通了这一层，高凡激动得浑身发抖，眼眶瞬间就红了。
“属下……属下遵命！”
他重重叩首，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嘶哑：“属下绝不沉湎于过去的荣光！必将遵循您的意志，开创‘归善堂’新的未来！”
凌默：“？？？”
他看着再次磕头的疯子，感觉自己的CPU彻底烧了。
我说错什么了吗？
我只是想让他闭嘴啊！
这也能悟？这也能悟？！
巨大的精神冲击过后，一阵强烈的生理反应涌了上来。
“咕噜噜……”
寂静的楼顶，一声不合时宜的声响，打破了这荒诞的氛围。
是凌默的肚子在叫。
被折腾了一天一夜，水米未进，精神又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他现在只感觉身体被掏空，饿得前胸贴后背。
凌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绝望地自言自语道：
“饿死了，想吃个汉堡……”
然而，他低估了高凡的听力，更低估了一个顶级迪化选手的脑补能力。
刚刚从“别念了”神谕中抬起头的高凡，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
他整个人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呆立当场！
饿死了……想吃个汉堡……
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天尊怎么会饿？天尊怎么会想吃凡俗的食物？
不！
这绝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这必然是继“别念了”之后，天尊降下的第二道神谕！
“饥饿”！饥饿象征着什么？象征着渴求！对，是我等对“拨乱反正”的无上渴求！
那……“汉堡”呢？！
汉堡是什么？两片面包夹着肉和菜，是凡俗世界中最常见、最基础的食物之一！
最常见……最基础……
高凡的眼中，猛然爆发出悟道的璀璨光芒！
他明白了！
他彻底明白了！
“扑通！”
高凡再次激动地跪倒在地，这一次，他的声音甚至带着哭腔，那是勘破天机后的喜悦与颤抖！
“尊上！属下明白了！”
“‘汉堡’！凡俗之食！您是在点化我们，‘归善堂’的根基，必须扎根于凡尘！于最世俗、最平凡之处，洞察罪恶，执行神罚！”
“这……这是我们的下一个试炼！对吗！”
凌默摸着肚子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缓缓地，缓缓地扭过头，看着脚下这个泪流满面、一脸“我悟了”的狂信徒。
嘴巴微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我只是……
真的饿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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