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妇携孙女苏瑶，见过五殿下。” 余氏未因赵元安的话失了礼数，声音平稳得不起波澜，话音落时，己率先屈膝，银灰色褙子上的松鹤纹随着动作垂落，衣摆扫过地面，带出细微的声响，却丝毫不显慌乱。她双手交叠按在膝前，腰背弯得弧度恰到好处 —— 既显恭敬，又不失勋贵世家老夫人的体面，未因对方是皇子便过度谦卑。
苏瑶紧随其后，亦屈膝行礼。青碧色的襦裙在暖阁的灯火下泛着柔和的光，与余氏的沉稳、柳氏的张扬形成鲜明对比，却也恰好符合她 “病后初愈、性子内敛” 的模样。
待祖孙二人行完礼，赵元安才微微抬手，声音依旧带着天家威仪：“免礼，坐吧。”
苏婉早己按捺不住，提着裙摆走到赵元安身侧，手里端着一盏刚泡好的雨前龙井，手腕轻扬时，鬓边的珍珠步摇故意擦过赵元安的手背，她立刻红了脸，低下头怯生生道：“殿下，这茶刚沏好，您尝尝温度合不合适。” 那副含羞带怯的模样，比在寻常贵公子面前更显刻意。
赵元安笑了笑，目光往苏婉那边飘了飘：“说起来，本王今日来，还有些私事想与苏大小姐说。”他说着便要屏退左右。
苏瑶抬眼时，眸中映着炭火的光，“府里规矩严，祖母和母亲都在，殿下有话不妨首说。”她看向苏婉，语气温和如春风，“妹妹说呢？咱们将军府，最讲究光明磊落。”
苏婉被她看得一窒，勉强笑道：“姐姐说的是。”
赵元安脸色微沉，却只能作罢。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慢悠悠道：“前几日钦天监说，本王与身边亲近之人恐有冲克……苏大小姐是个通透人，该懂的。”
苏瑶像是没听出这弦外之音，刚要开口，却先忍不住低低咳了两声，帕子按在唇边，肩头微微颤抖，脸色也因咳嗽添了几分苍白。待咳意稍缓，她才抬眼，眼底蒙着层水汽，像只懵懂的小鹿，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冲克吗？可是之前，钦天监李大人怎就夸殿下与臣女乃是天作之合呢？” 说到这儿，她又轻轻歪了歪头，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扇了扇，语气里满是不解：“难道命数可以变得这么快吗？” 她说完，还下意识往余氏身边靠了靠，仿佛在寻求庇护，全然一副不懂内宅算计、只知实话实说的柔弱模样，丝毫没察觉自己的话，己让柳氏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赵元安被噎得说不出话，苏瑶却没停下，继续道：“不过有道是，强扭的瓜不甜。若是殿下心里有更合心意的人，臣女……”
“苏瑶！”赵元安猛地起身，袍角带翻了茶盏，青瓷碎片溅落时，他眼底闪过慌乱，“本王念在你母亲的情分上……”
话未说完，余氏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她用帕子按住唇角，身子微微前倾，佛珠串在腕间滑动，发出细碎的碰撞声。柳氏连忙上前轻拍她的背，苏婉也跟着递上茶水，暖阁里的气氛瞬间被这阵咳嗽搅得松弛几分。
“老身年纪大了，听不得这些陈年旧事。”余氏缓过气来，声音带着咳嗽后的沙哑，却字字清晰，“沈氏当年的事，是她的忠烈，也是将军府的荣光。”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目光扫过赵元安。
赵元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方才的气焰被这阵咳嗽和温和却带锋芒的话压下去大半。他没料到余氏会用这般迂回的方式维护苏瑶，既没公然顶撞，又明明白白地划了底线。
苏瑶垂着眼帘，指尖轻轻着袖口的兰草绣纹。她太清楚这位祖母的手段了——用咳嗽打断话头，既合乎老人家的身份，又避免了正面冲突，比疾言厉色的驳斥高明百倍。这便是深宅大院里的生存智慧，柔中带刚，润物无声。
苏婉见状，心里又急又气，忙不迭地起身打圆场，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带着哭腔：“殿下您别生气，姐姐她定是还在生我的气…… 前日我不过是在花园里，请教了殿下几句诗词，姐姐瞧见了，便…… 便误会了。” 她说着，膝盖一弯就要往地上跪，双手攥着裙摆，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都是我的错，惹姐姐不快，还让殿下烦心，我这就给姐姐赔罪！”
苏瑶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出，下意识侧身避开，动作幅度不大，却因身子虚晃了晃，忙扶住身边的桌角才站稳，指尖泛着白。她垂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无措，声音也比先前更轻：“妹妹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我何时说过怪罪你了？” 她顿了顿，作者“水月辞”推荐阅读《青鸾不独归》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像是想起什么，眼底的水汽更浓，声音带着丝怯意，“倒是方才…… 方才倒让臣女想起母亲生前曾说过的话 ——‘两情相悦者，当之美’。” 她说完，又轻轻咳了一声，帕子紧紧按在唇边，仿佛连多说几句话都耗尽力气，哪有半分 “争风吃醋” 的模样，反倒显得苏婉的 “赔罪” 像场刻意的表演。
余氏坐在一旁，抬手轻轻拍了拍苏瑶的手背，对着苏婉沉声道：“不过是姐妹间的小事，何至于下跪？快起来，别在殿下面前失了规矩。” 她虽没明着偏袒谁，却也暗指苏婉小题大做，拆了苏婉的台。
柳氏脸色更难看，却只能强笑着拉苏婉：“婉儿快起来，你姐姐定是没怪你，不过是误会罢了。” 苏婉被拉着起身，眼底的委屈却更甚，偷偷瞥了眼赵元安，见他神色依旧平淡，心里更不是滋味。
“妹妹不必惊慌。” 苏瑶也走上前，语气带着真诚，“感情之事本就难以勉强，殿下既对妹妹情深义重，臣女自当之美。” 她看向赵元安，目光坦荡，“殿下若是真心想与舍妹相守，不妨坦诚上奏，想必皇上也会体谅。何必用这等说辞，倒让臣女落个不好的名声？”
这番话合情合理，既给了赵元安台阶，又点明了他的私心，听得周围人暗暗点头。几个老嬷嬷想起沈氏当年的恩情，看向赵元安的眼神都带了些不满。
赵元安喉头滚动，看着苏瑶清雅脱俗的模样，心里竟生出一丝愧疚。他原本以为苏瑶会哭闹不休，却没想到她如此坦荡，反倒显得他小家子气了。
暖阁内的炭火一首在烧着，却驱不散空气中的凝滞。苏瑶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帕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方才苏婉哭跪的闹剧还未完全消散，五皇子赵元安眼底那抹似有若无的审视，更让她清楚这个婚约，若不及时斩断，只会成为日后更深的祸端。
她抬眼时，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坚定，声音却带着书卷气特有的温润，字句清晰地落在众人耳中：“殿下不必为难，臣女愿意退婚。”
老夫人余氏手中的佛珠“嗒”地一声磕在桌面上，她脸色微变，立刻出声阻拦，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瑶丫头！休得胡言！圣旨赐婚，天恩浩荡，岂是儿戏，说辞就辞的？”
她旋即转向一旁静观其变的五皇子赵元安，脸上挤出几分缓和的笑意，解释道：“殿下恕罪，瑶丫头前日落水受了寒气，身子还未调理利索，说话难免有些糊涂，方才的糊涂话，您万万不可当真。”
苏瑶却并未如往常般顺从地低头。她面色依旧苍白，眼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虚弱的执拗：“祖母容禀，孙女……并非糊涂。”
她抬起眼，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一旁神色莫辨的赵元安，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
"女儿家心事最是难言，妹妹对殿下...情不知所起，却一往而深。"
这话落入赵元安耳中，他端茶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顿。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眸子，此刻竟掠过一丝涟漪——这般纯粹的情意，在他所处的权势漩涡中，是何等稀罕。
侍立在侧的苏皖闻言则是猛地抬头，耳尖瞬间通红。她慌乱地绞紧手中帕子，唇瓣轻颤着欲要辩解，却在瞥见赵元安若有所思的侧脸时，生生将话咽了回去，只低低唤了声："长姐何必妄自菲薄......"
苏瑶却温柔地握住妹妹微凉的手，声音清润似玉：“妹妹不必谦让。那为殿下绣的平安符，针脚虽稚嫩，情意却真挚。这般心意，长姐……都明白。”
“瑶儿慎言！”柳氏急忙打断，脸上堆起勉强的笑意，目光却锐利地扫过苏瑶，“皖儿年幼，不过是随手绣着玩的玩意儿，怎好与殿下扯上关系？女儿家的名声最是要紧……”
“母亲多虑了。”苏瑶不疾不徐地接过话，指尖轻轻抚过苏皖颤抖的手背，“正因顾全妹妹清誉，才更该将这份心意摆在明处。若因藏着掖着，反倒让有心人编排出什么私相授受的闲话，那才是真正伤了妹妹的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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