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警署的审讯室藏在主楼西侧的地下室，推开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时，一股混杂着霉味、消毒水和雪茄余烬的冷空气扑面而来，瞬间裹住了陆鼎书的脚踝，让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牛皮纸信封——里面装着他用三天时间，从日军通讯站截获的密电 。
审讯室不过十平米，墙面是斑驳的水泥灰，墙面上布满深浅不一的划痕，有指甲刻的，有审讯时手铐撞的，还有子弹留下的弹孔，每一道痕迹都透着常年的阴冷。正中央摆着一张厚重的铁桌，桌面被烟烫出密密麻麻的黑印，边缘的油漆早己剥落，露出里面暗沉的铁色。天花板上悬着一盏的灯泡，电线在外头缠了几圈，通电时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昏黄的光线斜斜地打在铁桌上，在地面投下扭曲的阴影 。
陆鼎书走到铁桌旁的椅子上坐下，黑色警服的领口敞开着两颗扣子，露出里面被汗水浸湿的白衬衫。他从口袋里掏出雪茄，没点，只是捏在指尖反复——烟是昨天从英商手里买的古巴雪茄，本该是醇厚的香气，此刻却混着审讯室的霉味，变得有些刺鼻。他的目光落在铁桌对面的椅子上，椅背上还留着几道新鲜的划痕，是昨天审讯日军间谍时，对方挣扎留下的 。
“陆探长倒是准时。”铁门再次被推开，松井带着两个穿黑色西装的保镖走了进来。他没穿军装，换了一身深灰色的和服，腰间别着那把黑色刀鞘的军刀，刀鞘上的银绳结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擦过和服下摆，发出细碎的声响 。
松井走到铁桌对面坐下，保镖分站在他身后，双手背在身后，目光警惕地盯着陆鼎书，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随时准备动手。松井抬手夺过陆鼎书手里的雪茄，凑到鼻尖闻了闻，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陆探长倒是有闲情，都这时候了，还想着抽雪茄 。”
陆鼎书没接话，只是将手里的牛皮纸信封往铁桌上一拍，信封里的密电纸发出“哗啦”的轻响。他的动作不算重，却让松井的笑容僵在了脸上。陆鼎书抬起头，眼底布满红血丝，胡茬冒了青茬，整个人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松井先生，别绕圈子了，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我要的人，你带来了吗 ？”
“你的妹妹？”松井把玩着手里的雪茄，指尖在烟身上划出一道道印子，“陆探长倒是心急。不过，在谈条件之前，我得先看看，你带来的东西，是不是我要的 。”他伸出手，“把密电给我 。”
“急什么。”陆鼎书抬手按住信封，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松井先生，我们得先算笔账。你抓了我妹妹，逼我找军火库地图；我帮你找到了卷宗，你却不肯放鼎秀——这买卖，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他说着，从腰间解下手铐，“啪”地一声磕在铁桌沿上，清脆的金属声响在寂静的审讯室里格外刺耳，“今天，我们换个条件谈 。”
松井的脸色沉了沉，身后的保镖往前迈了半步，却被松井抬手拦住。他将雪茄扔在铁桌上，用和服下摆擦了擦手指：“陆探长想谈什么条件？”
陆鼎书缓缓打开牛皮纸信封，抽出里面的密电纸——那是两张泛黄的电报，上面印着密密麻麻的日文，盖着日军上海司令部的红色印章，最上面一行写着“绝密：军火库转运计划” 。他将密电推到松井面前，指尖指着其中一段：“这是日军下周转运军火的路线，从吴淞口码头到和平饭店地下军火库，沿途的布防、转运时间、负责人，都在上面 。”他顿了顿，声音冷得像冰，“这份密电，够换我妹妹了吧 ？”
松井拿起密电纸，目光飞快地扫过上面的内容，瞳孔微微一缩——上面的信息详细到离谱，连转运车辆的车牌号都写得清清楚楚，显然是从日军核心通讯站截获的。他抬头看向陆鼎书，眼神里满是怀疑：“你怎么拿到的？这密电是日军最高机密，你一个租界探长，没本事拿到 。”
“我有没有本事，松井先生不用管。”陆鼎书的手悄悄摸向西装内袋，那里藏着一个小巧的氰化钾瓷瓶，瓶身冰凉，贴着他的皮肤，“我只知道，这份密电要是落到英美军方手里，你这个商会会长，不仅当不成，恐怕连命都保不住 。”他的手铐又在桌沿磕了一下，“现在，我们谈条件：我把密电给你，你放了我妹妹，另外，你得断一条胳膊——就当是你伤我妹妹的赔偿 。”
“断胳膊？”松井猛地拍桌而起，腰间的军刀“唰”地出鞘，锋利的刀刃在灯光下泛着冷光，首指着陆鼎书的喉咙，“陆鼎书，你别得寸进尺！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再去找你妹妹 ！”
军刀的寒气逼得陆鼎书呼吸一滞，可他没有后退，反而往前凑了凑，喉咙离刀刃只有一寸的距离。他缓缓从内袋里掏出那个氰化钾瓷瓶，瓷瓶是白色的，上面没有任何标记，却让松井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认得这种瓶子，是日军特工行刑时用的，里面的氰化钾，沾到皮肤就会致命 。
“松井先生，你可以杀我。”陆鼎书的声音很稳，没有丝毫慌乱，他将氰化钾瓷瓶放在铁桌上，瓶盖己经拧开了一道缝，隐约能闻到淡淡的苦杏仁味，“但你别忘了，我死了，这份密电会自动送到英美军方手里；而且，我口袋里的氰化钾，只要我抬手一撒，你和你身后的保镖，谁也跑不了 。”他的目光落在松井握刀的手上，“你妹妹还在我安排的地方，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保证，你永远见不到她 。”
松井握着军刀的手微微发抖，刀刃离陆鼎书的喉咙只有半寸，却迟迟不敢落下。他看着铁桌上的氰化钾瓷瓶，又看了看陆鼎书眼底的决绝，知道这个男人己经被逼到了绝境，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想起被陆鼎书藏起来的妹妹，想起密电泄露后的严重后果，握着军刀的手，渐渐松了些 。
“你要断我哪条胳膊？”松井的声音发哑，军刀的刀尖微微下垂，离开了陆鼎书的喉咙 。
“左臂。”陆鼎书的目光落在松井的左臂上，那里有一道长长的刀疤，是当年在东北作战时留下的，“你用左臂伤了我妹妹的腿，就用这条胳膊来赔 。”他抬手将密电往松井面前推了推，“现在，打电话让你的人放了鼎秀，我要亲眼看到她安全离开日租界，然后，你自己断胳膊 。”
松井盯着陆鼎书看了几秒，又看了看铁桌上的氰化钾瓷瓶，最终咬了咬牙，从口袋里掏出怀表样式的电话，拨通了号码。电话接通后，他用日语快速交代着什么，语气里满是压抑的怒火，挂电话时，他狠狠将电话摔在铁桌上，怀表的玻璃盖瞬间碎裂 。
“我己经让人放你妹妹了，她现在应该快到租界边界了 。”松井的左臂微微发抖，他看着陆鼎书，“你最好别骗我，要是我妹妹出了什么事，我就算拼了命，也要毁了整个和平饭店 。”
陆鼎书没说话，只是掏出怀表，盯着上面的指针——他和安排接应的人约定好，妹妹安全到租界边界后，会在怀表指向三点十分时，放一颗信号弹。此刻，怀表的分针，正慢慢往“10”的刻度靠近 。
审讯室里陷入了死寂，只有灯泡“滋滋”的电流声，还有两人沉重的呼吸声。松井的军刀还插在铁桌上，刀刃反射着昏黄的光，照得两人的脸，一半亮，一半暗，像一场用性命做赌注的棋局，谁也不敢先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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