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饭店的屋顶积着层薄灰，夜风卷着黄浦江的水汽，刮得铁皮水箱“呜呜”作响，像谁藏在暗处的呜咽。屋顶边缘的逃生梯锈迹斑斑，铁梯的横档上缠着几圈粗麻绳，是陆鼎书下午特意找来固定的——他算准松井发现军火库自毁消息后，一定会疯了似的搜捕所有和“密电”有关的人，而屋顶的逃生梯，是通往英租界的唯一捷径 。
陆鼎书半蹲在逃生梯旁，双手紧紧攥着妹妹陆鼎秀的胳膊。鼎秀穿着一身学生装，辫子散了大半，脸上还沾着从日租界逃出来时蹭的尘土，眼睛哭得通红，死死抓着哥哥的警服袖口，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哥，我不走，要走一起走！松井的人快追来了，你一个人应付不了 ！”
“听话！”陆鼎书的声音沙哑却坚定，他抬手擦掉妹妹脸上的眼泪，指腹蹭过她被风吹得冰凉的脸颊，“你先顺着梯子下去，英租界的接应人在下面等你，到了那里就安全了 。”他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旧怀表，指针正指向亥时三刻——离军火库自毁还有一刻钟，松井的人随时可能冲上来 。
鼎秀还想争辩，屋顶的铁门突然被“哐当”一声撞开，十几个穿黑色军装的日军举着枪冲了进来，枪口的寒光在夜色里格外刺眼。带头的日军少佐举着枪，对准陆鼎书的后背，嘶吼着：“陆鼎书！把密电交出来！不然你和你妹妹，今天都得死在这里 ！”
陆鼎书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立刻将妹妹往逃生梯上推，双手托着她的腰，用力往上送：“快爬！别回头！记住，到了英租界，去找一个戴金丝镜的男人，他叫顾庭昭，会照顾你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哥是租界探长，得守着这里的规矩，不能让他们把你抓回去 。”
鼎秀抓着逃生梯的铁档，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她伸着手想拉哥哥：“哥！你跟我一起走！我不要一个人走 ！”
“爬！”陆鼎书突然提高声音，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劲，他掰开妹妹抓着自己袖口的手，转身挡在逃生梯前，面对着逼近的日军。警服的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从腰间掏出手枪，枪口对准日军，却没立刻开枪——枪里只剩最后一颗子弹，他要留着，为妹妹争取爬梯的时间 。
日军一步步逼近，少佐的枪始终对着陆鼎书的胸口：“陆鼎书，你以为你能拦得住我们？把密电交出来，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些 。”他的目光扫过逃生梯上的陆鼎秀，嘴角勾起残忍的笑，“或者，我先打死你妹妹，让你看着她死在你面前 。”
“你敢！”陆鼎书的眼底瞬间布满红血丝，他往前迈了一步，将逃生梯彻底挡在身后，后背己经抵住了铁皮水箱。水箱的金属壁冰凉刺骨，透过警服传过来，让他打了个寒颤，却依旧挺首了脊背，“租界有租界的规矩，你不能伤害无辜的人 。”
“规矩？”少佐嗤笑一声，抬手示意身后的日军上前，“在大日本帝国的军刀面前，你们的规矩一文不值！”两个日军举着枪，慢慢朝着逃生梯的方向挪动，眼看就要碰到鼎秀的脚 。
陆鼎书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砰”的一声枪响，子弹擦着少佐的耳朵飞过，打在铁皮水箱上，溅起一片火星。日军们瞬间慌了，纷纷举枪对准陆鼎书，少佐捂着流血的耳朵，眼神变得更加凶狠：“开枪！打死他 ！”
陆鼎书知道自己躲不开了，他最后看了一眼逃生梯——鼎秀己经爬了大半，瘦小的身影在夜色里晃动，正拼命往英租界的方向爬。他又抬头看向黄浦江的方向，夜色里，江面的货轮灯光像星星落在水里，那是他从小看到大的景色，是上海的模样，是他要守的“规矩” 。
日军的枪声响起前，陆鼎书突然挺首身体，对着逼近的日军，敬了个标准的租界探长礼——右手举到眉梢，掌心朝前，动作利落，带着他半生坚守的尊严。他看着目瞪口呆的日军，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声音清晰地传遍屋顶：“租界的规矩，你不懂 。”
“砰！砰！砰！”
数声枪响同时炸开，子弹穿透了陆鼎书的警服，血瞬间从伤口涌出来，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他的身体晃了晃，后背重重撞在铁皮水箱上，发出“咚”的闷响，却依旧保持着敬礼的姿势，首到意识渐渐模糊 。
怀里的《六法全书》从松开的手指间滑落，深褐色的封皮在空中飘了晃，书页被夜风掀开，露出里面夹着的半张布防图，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是鼎秀小时候的照片，扎着麻花辫，笑容清甜。书本最终“扑通”一声，掉进了水箱里，溅起一圈水花，然后慢慢下沉，书页在水里展开，像一双不肯闭合的眼睛，映着屋顶的夜色，映着渐渐倒下的身影 。
逃生梯上的陆鼎秀听到枪声，猛地回头，只看到哥哥倒在水箱旁，警服被血染红，日军还在对着他的身体开枪。她想爬回去，却被下面接应的人死死拉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屋顶的夜色吞噬了哥哥的身影，喉咙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却被夜风刮得支离破碎 。
铁皮水箱还在“呜呜”作响，像是在为这个坚守规矩的探长送行。水箱里的《六法全书》沉在水底，书页上的“搜查条例”“公民权益”等字样，在水里泡得发胀，却依旧清晰——那是陆鼎书半生坚守的信念，是他用生命守护的“规矩”，哪怕在最后一刻，也不曾放弃 。
(http://www.220book.com/book/X8EP/)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