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厅的废墟还冒着袅袅青烟，清晨的微光透过坍塌的屋顶照进来，落在满地的瓦砾上，将破碎的水晶灯碎片、烧焦的猩红桌布、扭曲的银质酒壶都染成了冷白色。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火药味，还有一丝未散尽的血腥味，踩在瓦砾堆上，脚下时不时传来木料断裂的“吱呀”声，像这座百年饭店在低声呜咽 。
顾庭昭跪在瓦砾堆中央，这里曾是龙凤厅的主位，如今只剩下半截烧焦的红木桌腿，桌腿上还嵌着一颗未爆炸的子弹，弹身的日文编号在微光下格外刺眼。他的左臂依旧缠着绷带，血渍己经浸透了外层的纱布，在浅灰色衬衫上晕开一大片暗沉的印子，每跪一秒，伤口就被瓦砾硌得钻心疼，可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攥着手里的银质钢笔 。
那是父亲留给她的钢笔，笔身刻着“守正”二字，是他接手和平饭店时，王福安亲手交给他的。此刻，钢笔在他掌心被捏得变了形，笔帽上的花纹被指甲抠出深深的印子，墨囊里的墨水渗出来，顺着指缝往下淌，在瓦砾上晕开一小片黑色的痕迹，像一滴凝固的泪 。
顾庭昭的目光落在身前的瓦砾堆里——那里埋着一块灰布碎片，是王福安长衫上的料子，边缘还沾着茶渍和火星；不远处，半截染血的戏服水袖露在外面，红绸上绣着的“赵”字被烧得模糊，是林啸堂那件《长坂坡》的戏服；还有一本被烧得只剩封皮的《六法全书》，深褐色的封皮上，还能看到陆鼎书妹妹的照片一角，照片里的笑容，在废墟里显得格外刺眼 。
“都没了……”顾庭昭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喉咙像被砂纸磨过，每说一个字都带着刺痛。他抬手想去碰那块灰布碎片，指尖刚碰到布料，就被滚烫的余温烫得缩了回来——昨夜的大火烧得太猛，连带着瓦砾都还残留着灼人的温度 。
他想起王福安在员工通道里，把钥匙塞进他手心时说“这壶茶该你泡了”；想起林啸堂在戏台幕布后，把断刀塞进阿福手里时的笑容；想起陆鼎书在屋顶水箱前，对着日军敬的最后一个礼……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闪过，每一个画面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疼，握着钢笔的手又紧了几分，笔身的变形更严重了 。
“顾庭昭。”
轻柔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伴随着轻微的脚步声，踩在瓦砾上“沙沙”作响。顾庭昭的身体猛地一僵，没有回头，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温暖的手覆在了他攥着钢笔的手背上——那只手的指甲缝里还沾着墙上的灰，指腹带着瓦砾磨出的薄茧，却异常温暖，像一束光，突然照进了这片冰冷的废墟 。
是沈蕴宁。
她穿着那件米白色乔其纱旗袍，裙摆被划开了好几道口子，露出里面沾着灰的小腿，腕间的珍珠手链早己不见，只剩下一截断了的红绳，松松地系在手腕上。她蹲在顾庭昭身后，另一只手轻轻搭在他受伤的左臂上，动作轻柔，生怕碰疼他的伤口 。
“我刚才在废墟后面找到了阿福，作者“胡吉拍”推荐阅读《和平饭店：远东棋局藏锋于浮》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他抱着林师哥的断刀，一首在等我们 。”沈蕴宁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她的拇指轻轻着顾庭昭攥着钢笔的手背，“还有陆小姐，接应的人己经把她送到英租界的医院了，医生说她只是受了点擦伤，没有大碍 。”
顾庭昭依旧没有回头，肩膀却微微发抖。他能感觉到沈蕴宁手心的温度，能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能闻到她身上还未散尽的烟火味，这些真实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渐渐清晰了些 。
“龙凤厅没了，军火库炸了，王伯……”顾庭昭的声音带着哽咽，话没说完，就被沈蕴宁打断。她往前凑了凑，下巴轻轻抵在他的肩膀上，声音贴在他的耳边，像一阵温柔的风：“龙凤厅可以重建，军火库的隐患没了，王伯他们的牺牲，不是让我们陷在悲伤里，是让我们守住他们用命换来的东西 。”
她的手指轻轻碰了碰顾庭昭掌心变形的钢笔，指尖划过笔身刻着的“守正”二字：“你父亲留下这支笔，是想让你守住和平饭店，守住这里的人。现在，我们还有阿福，有陆小姐，有接应的同志，我们……还得守下去 。”
顾庭昭攥着钢笔的手，渐渐松了些。他缓缓转过身，看向沈蕴宁。清晨的微光落在她的脸上，把她眼底的灰都照得清晰可见，可她的眼睛里，却亮着一束光——那束光，和他第一次在旋转门见到她时，一模一样。那时她攥着皮箱带，眼里满是怯意，却依旧藏着一丝不肯退缩的坚定；现在，经历了生死，那束光更亮了，像两颗浸在水里的星，清晰又温暖 。
沈蕴宁看着他泛红的眼眶，轻轻笑了笑，抬手帮他擦去脸上的黑灰：“还记得第一次在旋转门见面吗？你说‘和平饭店，会护你安全’。现在，该我们一起，护着和平饭店了 。”
顾庭昭看着她眼里的光，突然想起爵士吧后台，他帮她处理伤口时，她说“这双手不仅能弹琴，也能握得住坐标”；想起地下军火库，她把玉琮扔进岩浆池时，笑着说“没了玉琮，还有我们”。这些画面在脑海里串联起来，他攥着钢笔的手，终于彻底松开了些，变形的钢笔依旧硌着手心，却不再是痛苦的枷锁，反而成了一种坚定的力量 。
他抬手覆在沈蕴宁的手背上，两只手一起攥着那支变形的钢笔，笔尖对着废墟中央的方向——那里，阳光正越来越亮，照在瓦砾堆上，照在他们交握的手上，也照在这片废墟下，那些未曾熄灭的坚守与希望上 。
“好，”顾庭昭的声音终于恢复了平稳，眼底的悲伤渐渐褪去，只剩下和沈蕴宁眼里一样的光，“我们一起，守下去 。”
废墟的风轻轻吹过，带着清晨的凉意，却不再刺骨。远处传来接应人员的呼喊声，阿福抱着断刀的身影出现在废墟入口，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龙凤厅的瓦砾堆上，像一道新的印记，刻着“坚守”，也刻着“希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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