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租界的巷弄藏在乱世的褶皱里，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乌，缝隙里卡着半片日军军靴的橡胶碎屑——是昨夜日军突袭英租界边界时，慌乱中掉落的。巷尾的“老沈茶馆”挂着块褪色的木牌，牌身被刀劈过，留下一道深褐色的裂痕，用铁丝勉强绑在门楣上，木牌背面用炭笔写着“今日售龙井”，是顾庭昭与英租界联络员约定的接头暗号 。
沈蕴宁站在巷口的法国梧桐下，米白色乔其纱旗袍的下摆沾着泥点，是刚才穿过荒僻小巷时蹭上的。她抬手理了理领口的珍珠胸针，指尖触到冰凉的珍珠，想起昨夜在地下通道，顾庭昭将密码纸条塞进她手里时的模样——他的掌心还沾着林啸堂的血，纸条被折成菱形，折痕处因为被攥得太久，泛着陈旧的白，“把这个交给联络员老沈，他会带着爆破组去军火库遗址，这是最后一道密码，能彻底销毁日军留下的生化武器样本” 。
巷子里传来“噔噔”的脚步声，沈蕴宁下意识地往梧桐树后缩了缩，右手摸向旗袍内侧的暗袋——那里藏着半支麻醉剂针管，是昨夜从松井口袋里取回断弓后，顾庭昭重新给她的。等看清来人是个挎着菜篮的老妇人，她才松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裙摆，朝着茶馆走去 。
推开茶馆的木门，“吱呀”的声响划破巷弄的寂静。茶馆里弥漫着龙井的焦香，混合着潮湿的霉味，西张八仙桌围着中央的炭炉摆放，桌面都裂着深浅不一的细缝，其中一张桌角缺了块，用铁皮钉着补丁，补丁上还留着子弹擦过的痕迹。墙角的老座钟停在三点十分，钟摆上挂着个褪色的平安符，红绳己经松了，平安符上绣的“安”字被烧了个洞——这是王福安生前常带的物件，顾庭昭说，看到这个平安符，就说明联络员是自己人 。
“姑娘，喝什么茶？” 柜台后传来沙哑的声音，一个穿藏青色短打的老人从账本后抬起头，脸上布满皱纹，左眼下方有一道刀疤，从颧骨延伸到下颌，手里握着的铜壶嘴冒着热气。他就是联络员老沈，顾庭昭说过，老沈曾在东北军当过军医，后来因为日军扫荡，躲到英租界开了这家茶馆 。
沈蕴宁走到柜台前，将手里的布包放在台面上，布包是顾庭昭的，上面还沾着酒窖的黄土。她没有首接说话，而是抬手将珍珠胸针旋转了半圈，珍珠的朝向对着老座钟的方向——这是第二重接头暗号，顾庭昭反复叮嘱过，只有做对这个动作，才能交出密码 。
老沈的目光落在珍珠胸针上，握着铜壶的手顿了顿，随即朝着炭炉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炉边有热水，自己倒杯茶，刚泡的龙井，还热着 。”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同时用脚尖踢了踢柜台下的暗格，“布包放进去，里面有棉垫，别把东西碰坏了 。”
沈蕴宁弯腰打开暗格，里面铺着一层厚厚的棉垫，棉垫上放着个铁皮盒子，盒子上刻着“军医用”的字样。她小心翼翼地将布包放进去，刚要合上暗格，巷口突然传来日军的喊叫声，伴随着军靴踩在青石板上的“噔噔”声，越来越近 。
老沈脸色一变，立刻合上柜台的账本，对着沈蕴宁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说：“别慌，你坐炉边喝茶，就当是来买茶的客人 。” 他说完，抓起柜台上的铜壶，假装擦拭壶嘴，眼角的余光却紧紧盯着门口 。
沈蕴宁快步走到炭炉边，拿起桌上的粗瓷碗，刚要往碗里倒热水，就听见“哐当”一声，茶馆的木门被踹开，三个穿黑色军装的日军举着枪冲了进来，为首的日军伍长用生硬的中文吼道：“都不许动！检查良民证！有没有看到一个穿风衣的男人，还有一个穿旗袍的女人 ！” 他们的目光在茶馆里扫来扫去，最后落在沈蕴宁身上——她的旗袍在英租界不算常见，很容易引起注意 。
老沈立刻迎上去，脸上堆着讨好的笑，手里的铜壶递到日军伍长面前：“太君，您喝茶，刚泡的龙井，驱寒 。” 他故意挡住日军的视线，不让他们过多打量沈蕴宁，“我们这是小茶馆，都是附近的老主顾，没见过什么穿风衣的男人，这位姑娘是来买茶叶的，她娘病了，想给她娘泡点龙井补补身子 。”
沈蕴宁握着粗瓷碗的手微微发抖，碗沿烫得她指尖发红，却不敢松手。她低着头，假装害怕的样子，声音带着刻意装出的慌乱：“太君，我……我就是来买茶叶的，买完就走，我不知道什么穿风衣的男人 。” 她一边说，一边悄悄将手伸进炭炉下方的缝隙里——那里藏着个铁皮小盒，里面装着用来销毁密码的硫磺粉，是顾庭昭提前让她准备的，一旦暴露，就立刻毁掉密码 。
日军伍长推开老沈的铜壶，一把揪住沈蕴宁的胳膊，将她拽起来：“你撒谎！英租界的人都说，昨晚有个穿旗袍的女人带着重要东西进来了，是不是你 ！” 他的力气很大，沈蕴宁的胳膊被攥得生疼，旗袍的袖口被扯开，露出腕间的珍珠手链残绳——只剩下最后一颗珍珠，是之前坠入岩浆池时，顾庭昭攥在手里还给她的 。
“太君，您真的认错人了 ！” 老沈见状，立刻上前想拉开日军，却被另一个日军推搡着撞到柜台上，铜壶掉在地上，热水洒了一地，溅在日军的军靴上 。
日军伍长被热水烫得跳了起来，怒火中烧，抬手就要打沈蕴宁。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租界巡捕的哨子声：“都住手！英租界不许随意抓人，你们没有权限在这里搜查 ！” 是英租界的巡捕来了，顾庭昭说过，他会提前跟巡捕房打好招呼，一旦日军越界搜查，巡捕会及时赶来 。
日军伍长脸色铁青，却不敢跟巡捕硬碰硬，狠狠瞪了沈蕴宁一眼，放下一句“下次再让我见到你，饶不了你”，就带着手下悻悻地离开了 。
茶馆里终于恢复了平静，老沈扶着柜台站起来，揉了揉被撞疼的肩膀，看着沈蕴宁说：“姑娘，没事吧？快坐下来歇歇 。” 他走到炭炉边，从炉灰里扒出那个铁皮盒子，打开一看，密码纸条还在，只是边缘被炉灰烤得有些发焦 。
沈蕴宁接过纸条，小心翼翼地展开，纸条上的密码是用毛笔写的，一共十二位，对应着玉琮上的十二道纹路。只是因为刚才的慌乱，纸条右下角的两位数字被炉灰蹭得有些模糊，看不太清 。
“这可怎么办？密码看不清，爆破组没法启动装置 。” 老沈皱着眉头，语气里满是焦急 。
沈蕴宁却突然平静下来，她盯着纸条上模糊的数字，指尖轻轻抚摸着纸面，想起顾庭昭教她认玉琮纹路时说的话：“玉琮的十二道纹路，对应着十二地支，子、丑、寅、卯……最后两道纹路是‘戌’和‘亥’，对应的数字是11和12 。” 她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光亮：“我知道最后两位数字是什么了！是11和12，对应玉琮的最后两道纹路 ！”
老沈接过纸条，仔细看了看，又对照着自己手里的玉琮纹路图（顾庭昭提前给的备份），点了点头：“对！就是11和12，姑娘，你可真厉害，要是没有你，这密码就废了 。” 他小心翼翼地将纸条放进铁皮盒子里，锁上密码锁，然后从柜台下拿出一个油纸包，递给沈蕴宁，“这里面是二十块大洋，还有一张去重庆的船票，顾经理说，等爆破组完成任务，你就拿着这个去重庆，那里有组织的人接应你 。”
沈蕴宁接过油纸包，指尖触到冰凉的船票，心里却五味杂陈。她看着茶馆里的八仙桌、老座钟，还有墙角的平安符，想起林啸堂的戏腔、陆鼎书的警徽、王福安的灰布长衫，突然觉得手里的密码纸条重了许多——这不仅仅是一串数字，更是无数人用生命换来的希望 。
老沈将铁皮盒子放进随身的挎包，挎包上绣着个小小的“军”字，是他在东北军时的旧物。他拍了拍沈蕴宁的肩膀：“姑娘，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密码安全交给爆破组，不辜负顾经理，也不辜负那些牺牲的人 。” 他走到门口，看了看巷口的动静，然后转身对沈蕴宁说，“你在茶馆再待一会儿，等巡捕确认日军走远了再走，我先去跟爆破组汇合 。”
沈蕴宁点了点头，看着老沈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手里紧紧攥着油纸包。炭炉里的火苗还在跳动，将她的影子映在斑驳的墙面上，腕间的珍珠手链残绳轻轻晃动，最后一颗珍珠在火光下闪着微弱的光。她知道，等爆破组完成任务，她就要离开上海了，离开这座充满牺牲与坚守的城市，但她永远不会忘记，在和平饭店的旋转门后，在地下通道的机关门前，在英租界的茶馆里，那些为了守护家国，用生命传递希望的人 。
老座钟的钟摆虽然停了，但沈蕴宁仿佛能听到时间流淌的声音，像黄浦江的浪，像龙凤厅的琴音，像林啸堂的戏腔，在她的心里，久久回荡，从未停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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